我咬不动她(34)
迟宿眼中闪过一丝冷讽,道:“这是因为迟朔一剑将此地击碎了。”
他将剑神的毁天灭地的剑意形容得好似“一块石头子儿击中了镜子”一样轻松。
“这片天地教他一剑打破成了无数碎片,化生成无数小世界,我们的所在的地方是圣地的边缘地带,你可以将它想作镜子碎裂的其中一块碎片。”
而迟朔与那魔物则在另一块碎片的小世界里鏖战。
白珞担忧道:“阿宿,咱们得帮迟叔叔。”又觉得迟宿现在的样子不适宜出现在剑神眼皮子底下,道,“或者将此事告诉孟启。”
那声“迟叔叔”十分刺耳!
迟宿不加掩饰地表现出厌恶的样子,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白珞,似不愿错过她脸上每一个变幻的神情。
“珞珞……”迟宿眉头紧蹙,流露出些许挣扎又痛苦的神情,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迟宿欲言又止,犹豫是否应该告诉白珞那个真相。
除了白珞,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相信的人了……
白珞敏锐地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心下有些不安,却坚定地握住他的肩膀,“当然!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同样的,我希望自己对你来说……也是一样啊……”
迟宿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道:“你真的了解迟朔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他的语气严肃而沉重……白珞不禁一怔。
迟宿好半晌才道:“我年少时非常敬慕这个人,于是时常假扮成他的模样,以此满足内心的虚荣……”
泯山剑神乃天下修士楷模,迟宿是剑神唯一的儿子,自小就以强大的父亲为榜样……即便迟宿从未提及这些,白珞心里也有数。
却听迟宿话锋一转,“可是今日扮成他的样子救你,却让我感到无比恶心!”
他的眼中随之流露出强烈的杀气与恨意。
这是白珞从未在迟宿眼中见过的情绪。她心中一紧,隐约察觉到迟宿接下来要说的事可能与他成魔的真相有关。
“阿宿……”白珞比任何人都希望知道迟宿成魔的缘由,这样才能帮他。
迟宿阖紧了眼,似不愿面对一些痛苦的记忆。
那日他闭关结束去临仙门寻白珞,烨山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他心中疑惑不安,走到半山腰遇到白楚的护法——任止行。
任止行,白楚……迟宿入魔之事果然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白珞紧张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任止行没有对我做什么,只是送了我一颗留影珠。”迟宿垂眸敛去眼底的哀色。“那颗留影珠是人鱼泪所化,是我娘顾雪影身上的本命法器之一,珠子里记录了她临死之际所看到的影像。”
白珞对雪影夫人的了解并不多,年幼时顾及迟宿的心情,她从不多问,生怕勾起他的伤心事。泯山上下对这个名字似乎也讳莫如深,从不主动提及。白珞只能从一些泯山旧仆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一个美好的形象。
世人皆叹惋,顾雪影死于凶兽穷奇爪下。
而迟宿却说:“我在留影珠里看到了害死她的真凶。”
白珞在他痛苦的神色中读懂了什么,不安地攥住了他大氅的衣角。
迟宿顿了顿,从胸膛深处发出颤动的喘息,“是迟朔。”
……
迟宿永远也无法忘记在留影珠里所看到的场景。
顾雪影与穷奇凶兽斗得两败俱伤,僵持之际,一道红光奇袭,刺入了她的心口。
那道红光冲击之大,将她奇经八脉都撞碎,是导致她身亡的致命伤处,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明显的伤口。
只有侵入身体的蚀骨之毒,将她的五脏六腑腐蚀殆尽。
蚀骨红钉,杀人于无形,是泯山剑神迟朔手中的至宝。
顾雪影躺在河岸边,身上到处都是野兽的爪印,伤口与下|身流出的血汩汩而流,将河水浸染成了鲜红色。
生命的最后时刻,女人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孩子的父亲。
迟朔看到了她的惨状,神色却从容而平静,慢条斯理地走近她,仿佛早已预知了她的命运。
一身修为和灵力随着生命的流逝而消散
留影珠记录了女人神思弥留之际耳畔所听见的声音:夫人,一路走好。
那声音真冷啊!
像执行过无数次死刑的刽子手。
那股瘆人的冷,似一条无形的毒蛇从留影珠内爬了出来,将迟宿的心噬咬得千疮百孔。
这样的人竟然是自己的……
父亲?
……
“也是在那天早晨,娘亲告诉我,几个月后我会有一个妹妹。迟朔杀了娘亲,也杀了她腹中的胎儿。”
他将一切都说给白珞听,沙哑的嗓音几近带着哭腔,发出幼兽丧母般的哀恸。
白珞心疼得呼吸都紧促了起来,颤声道:“怎么会……”那留影珠会不会有问题?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下意识地怀疑、否认,甚至已经联想到这会不会是任止行的阴谋。
不是为谁开脱,而是这件事对迟宿来说,过于残忍。
她脑海中闪过许多微末的细节:迟宿为何对曾经最为敬重的父亲态度反常,为何执意要去北境轻雪门……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迟宿的情绪与声线一同低沉下去:“穷奇不过是个幌子,是他为了杀死我娘而伪造的一场意外!什么剑神,什么天下第一,他是世间最卑劣、残忍的刽子手!”
“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在盛怒之下与任止行交手。一境之差,天壤之别,任止行是化藏境剑修,我不是他的对手,很快败下阵来。”他自嘲地说道,“这时候你母亲又告诉我……”
点金城与临仙门联姻的消息。
在坠入低谷的同时,跌进了更深的幽渊。
一直崇拜着的父亲是杀死母亲的元凶;年少起爱慕的姑娘将要嫁与他人。
信念与爱情一同坍塌,从四野八荒涌来的魔气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躯体,啃噬他的魂魄。
那日烨山穹顶乌云翻滚,魔气肆虐。
他执剑跪于已被鲜血染红的雪地,眼看自己被魔气疯狂入侵,犹如盘中餐被魔物分食殆尽,阴暗的执念如同一只腐烂的巨手,遮蔽了眼前瑰丽的山川。
入魔吧……
有个声音对他说。
唯有入魔,方可强大。
他打不过任止行,打不过白楚,跨越不了与这些大能者相隔的天堑。
他与那个人差了整整三重境界,这云泥之别需要十年、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修炼才能与之生死一战,为惨死的娘亲报仇。
太慢了!太慢了!
唯有魔道,方可速成。
喜怒哀惧爱恶,一切皆为虚妄。
他用寒冰封印了一缕主魂,将两魂七魄都献祭给了魔神。在意识被黑暗吞没的最后时刻,冰魄剑封冻了起伏的千里江山。
……
修仙界对迟宿入魔的缘由有无数的猜想,但从没有人怀疑过此事与泯山剑神有关。
迟朔不仅是泯山剑神,他还是阿宿的父亲啊!
他怎能……
怎能……
白珞已哭得不成样子。
她抬手想抹去眼角的泪珠,却招致了更多的眼泪簌簌滑落,于是抱紧了她的阿宿,双臂紧紧地拥着他的脖颈,柔软的身子与他的胸膛毫无间隙地贴合,忘却了素日的扭捏与羞涩,也忘却了对他成魔的偏见与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