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魄(3)

作者:烂俗桥段 阅读记录

“去哪了?”

“观凡潭。”

“君上许你去吗?”

“并未不许。”

宝喜头脑昏昏涨涨,没发现他的温顺里原来藏着刺。

管事一条气更是不顺,“天界凡三百六十宫皆有门禁,哪家仙奴像你这样乱跑!”

“可我并非仙奴。”

一语出口宝喜暗暗惊讶,管事明摆着是来挑事的,自己缘何口不择言,对着冲撞回去?

果然是火上浇油——“你的确不是仙奴,你只是块破石头!君上都让你滚了,你还好赖在苍玉宫里!我今日就替君上教训你这不知好歹的!”

宝喜早知没人喜欢他。

这不通悲喜的性情倒是其次,主因还是他登仙之路过于通顺。这些人都是从泥身里爬出的魂魄,虽然升了天成了仙,也难改劣根,见了别人的好命,依然会眼红。

如今他没了东始的庇护,虽则也从未光明正大地拥有过,总之是不必再忍。

厚积薄发。

管事有鞭子。

每一下鞭挞都如火烧灼,筋骨具断。直至窗棂映入旭日金光,满室白昼,才以一踹作结,正中柔软心肺。

宝喜抱膝倚在窗下,缓缓抬手,伸入一方光柱。

一块破石头,他想,为何有血有肉。

面颊微凉,宝喜讶异自己竟然会流泪。喉头瘙痒,怎么咳都不肯消歇。宝喜满身如灌铅般昏重,四肢并用爬到床边,拉下棉被,躲进床底,避开日光,裹住这冰冷驱壳。

好冷,眼泪都要结冰了。原来自己不仅会哭,还会生病。

一块破石头,他想,为何会疼会痛。

宝喜在床下藏了两天,避难似的。

病中疲顿不愿动,沉睡着等伤病痊愈。幸而不知饥渴,不必饮馔。

日升月落,昼夜交替。床柱与床板罅缝结着厚厚的网,网死了吐丝的蛛。而纷沓熙攘的长梦网住了他,碎光一般闪闪点点,灼穿神识,在夜里烧出一个一个洞来,洞里都是他在观凡潭见过的景象,却又不是。视角不一样。

其间一幅灯海人流,摇摇晃晃,像是一对行进的眼,在找一个重要的人。

在找谁?宝喜迷迷糊糊,爬向那幅画,自己在找谁?

一触即灭。

宝喜木然,收回自己的手,原来黏着一层尘灰,是石头本身的颜色。低语一段除尘诀,周身复又新净,除却两颗灰秽眼瞳,还有满身仙鞭伤痕,鲜红宛若烈日炙晒,可他分明冷得发抖。

潭深千尺,寒气侵入内体,单以休养无法痊可,需借外力。宝喜想,不如去气气东始,叫他一掌轰来,轰出冰寒。

当然也会震碎自己脏腑,一命呜呼,打回原形。宝喜自嘲一笑,又不敢置信地碰上嘴角,真乃病入膏肓,竟懂得笑。

趁夜折一枝金花茶,面朝月光悠然绽放,风姿绰约。候在棪木宫外至天亮,宫门咿呀,他自报来路,请见天君堂庭。

堂庭喜花,曾问金花茶。

倒非专门为花而来,那天本是要与东始商谈地界之事。天地两界素难相容,而世间唯二的金尊之身,一是天君东始,二是地王焉焚。若真动了干戈,东始是唯一能与焉焚抗衡的人,苍玉宫的仙奴因此自诩高人一等,对东始更是崇敬有加。

东始不在,堂庭离开时看见宝喜正从水缸舀水,倒入木桶,清洗着刚修完花枝的剪子。一片叶摇摇晃晃地浮在水面。

只有凡间植物才需打理,而堂庭对凡花素有浓兴,即使花还未开,也请宝喜领路一看。

“是你从凡间带来的?”

“是,落过一回。”

堂庭感叹:“凡花一落,若以仙力起死回生,长开不败,便是天界的花,失了本来颜色。本君有一株凡间来的豆绿,总开不了,若有你在便好。”

“石头总是懂花的,毕竟都是俗物。”宝喜淡声。

堂庭笑容温和,“宝喜?”

“嗯。”

“名字是俗了点,人却不是。”

“因为堂君未曾见过……”宝喜抬眸看他,“我的眼睛。”

堂庭神色更形和柔,“你的眼里——”

“堂庭。”

东始不知几时回来了,立在二人身后,冷得结霜,“茶在正厅。”

堂庭请宝喜入正厅座。东始纵情声色犬马,喜闹,苍玉宫中仙奴众多。端看堂庭爱花,便知他与东始并非一路,棪木宫中自然少人,少得由堂庭亲自沏茶。宝喜止道,“堂君不必……”

“上回话没说完,你的眼里——”堂庭看进宝喜双眸,“有烟雨。”

水流滑过杯底,新叶翻卷。

热的。

“怎么病的?”

不愧是天君,第一眼便看穿他所来为何。

“观凡潭寒气。”

“水寒湿重非一日之事,去了多少次?很想凡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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