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始起先是不信的，直到看见那樽白底青云瓷瓶，腰身迤逦，环着一朵金花。

是他院外的金花茶，早该落了，得了仙力又盛放不谢。

堂庭守规，断不会去他院内剪花，只能是宝喜相送。

东始已欲发作，一念闪过：或是堂庭索求，而非宝喜相赠？

心存侥幸，不动声色，听堂庭说天界诸君正苦苦寻觅灵石玉魄，“我去过绝雪山，焉焚以金尊灵力布阵，封死活物，便是一只蚂蚁也爬不进去。浮玉硬闯，受了重伤。”

东始斜靠椅上，坐无坐相。

“金尊之阵唯金尊可破。”

那朵金花茶开在最碍眼处，宝喜绝情，却会对花笑，而后他将花送给了堂庭——

“凭什么？”

堂庭疑惑，道理浅显，东始怎会不懂，但还是苦心解释，“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东君难道要眼见焉焚攻进天界？天地大乱，人间也不得幸免，东君宫中不是有块人间的小石头么？”

小石头。

此等爱称独他所有，怎容旁人煨热亲昵。

东始强忍恶心，旁敲侧击，“死了便死了，不过一块石头，难为你记得。”

堂庭心寒无比。

宝喜所言的确，他在苍玉宫中果真毫无殊遇。东始点石成形却又不负责，任他生死，难怪宝喜身缠寒气却不向东始求助，反而来找自己。堂庭道：“他为我养开一朵牡丹，我不忍他死。”

将“不忍”二字咬重，暗责东始无情。

东始声色一沉，“为你养牡丹？”

“也赠花，东君想来看见了。”

堂庭心正，未能察觉东始满腹歪歪绕绕，一直在试探他与宝喜关系究竟如何，又道：“我不知东君为何将他带上天界，若失却兴味，不如给我。”

“给你？”东始冷笑，“他又意下如何？”

堂庭极有信心，“定然愿意。”

因他宫中有花。

东始满腹怒火腾烧，倏而立身，一道金光划割半空，下一秒那枝金花茶已在他手心，被捏个粉身碎骨，“你不忍他死？你有这个资格吗？他由本君点化，自是随本君所愿！”

粉末连着金屑飘落，东始以金尊灵力毁了这花——随他所愿，意有所指。堂庭不由怒斥：“东君！万物有灵，他虽是块石头，也由不得你作践，想杀便杀！”

“堂君果然温善，对一块石头也如此爱怜！”

堂庭并不理会东始阴阳怪气，严声继续：“若你真动了他，休怪我翻脸！”

东始眸色冷寒，眉间金光一闪，威胁尽在不言中：他可是金尊之子。

但堂庭依然直挺，“你身为金尊却不护天界，等焉焚寻得玉魄，你与我，不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待他寻到再说，在此之前管好你自己。堂庭，金尊之子的东西，便是一块石头，你也休想碰。”

语罢便要离去，每一步都杀气腾腾，堂庭生怕他回去处置宝喜，一挥手将大门閂合，但东始一掌推开，狠戾至极，两扇木门向前倒塌，塌出一院飞尘。

而宝喜伫立其中。

两位皆怔。

第四章 糟粕

宝喜心肺有伤，微尘也叫他咳嗽不止。

堂庭首先反应过来，疾步上前扶起宝喜，手掌覆上他抖颤背脊，既知东始对他态度，这一摸脊骨节节，更显孱弱消瘦，“你怎么来——”

东始业已回神，大步上前，一把将人抢进怀，脸朝胸膛按着，不许堂庭看去。

宝喜前来是为解释，管事这一盆脏水可以泼到自己身上，但不能害了堂庭，他是他的恩人。“堂、咳咳、堂庭天君……”

他已咳出了血，不知声音因着疼痛藏有哭腔，一声低唤“堂庭天君”，自有满满委屈缠绵情意。

而他在东始怀里。

原来他不止有情，还如此丰沛。东始身上每一寸皆是妒火，整颗心付之一炬。岂容第三者横亘！“闭嘴！”

宝喜气息尽管微弱，却不愿闭嘴，“堂……”

东始便抬手用力封死那一字将出未出的“庭”，食指金戒重重磕在宝喜颧骨。

宝喜呜咽一声，泪珠直直滑落。他这才晓得自己犯了错。东始生而高贵，天性傲慢，自己便只是个赝品破石头，心中也不容有东始以外的人，折煞他的颜面。

这一捂嘴劫夺音息，咳嗽不得，心肺之血似要回流结成块垒。

东始发觉掌心温热，低眸看见宝喜满脸鲜血，神色遽变。

堂庭也嗅到血意。原来与尘屑无干，是东始那掌穿透木门震到宝喜伤上。他上前一步，正要为他疗伤，他身上已然泛起淡淡金光。

东始已在渡送金尊灵力，源源不绝。宝喜只觉背上似有温汤流淌，胸中血块渐化。暖意烘烘，便就倦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