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心眼忒小(110)
慕容澄不就是因为这个被从蜀地薅到京城的吗?现在就连她都知道当朝皇帝有个多疑的脾气,疑心这个疑心那个,疑心完外人疑心宗室里的亲戚,想必当年高家为新皇登基修葺的三座城楼,就是为了向圣上表忠心的吧。
徐达说道:“今天先运一百袋来,派完为止,明天减半,之后都五十袋一天,撑三个月不是问题。”
一袋袋粮食被运了过来,划开布袋倒进大锅,五彩斑斓的各色粮食在水中翻腾,莲衣在边上绞着手,不知道回去该怎么和家里交代。
虽然的确是流民的遭遇令莲衣动了恻隐之心,但说到底她是为了慕容澄才出此下策……
小满居不是她一个人的,可是她却为了慕容澄,弄丢了小满居的一千八百两。
想着眼泪就要从眼眶子里沁出来了,只是后悔也迟了,反悔更是来不及,这个善人她当得如鲠在喉如芒刺背,想躲开点不忍看了,又听见远处嘈杂的人声和官兵严厉地呵斥声,原是官府领着流民来喝粥了。
这么一看,人真是多,乌泱泱像是望不到边际,沿小路跟着官兵浩浩荡荡地来了。
瞧着这景象,莲衣不禁疑问,一千八百两能救这么多人吗?
莲衣怔怔出神,一下也忘了掉泪珠子,只顾得上看流民们挨个在等待中喝上一碗黏糊糊的杂粮粥。他们为能够活命感到高兴,而这份无数人的喜悦竟也是她花钱买来的?
这么算,这钱似乎花得值得。毕竟人命是不能用价值衡量的。
莲衣来了干劲,她担心糊锅,拿起大马勺帮着在几口大锅之间游走,不停上手搅动。
“都慢点,不要抢!”也有那饿急了的,这就到了官兵出力的时候,真要饿急了挤上来,也得拖下去排队,否则个个都上来插队,那还不乱套了。
流民们也不知听谁说的,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了施粥的是灶台后边那个掌大勺的姑娘,有的上前来还要感激涕零地谢她,领着孩子跪下磕头。
莲衣吓坏了,“你快起来!我可受不起这个!”
那大婶却说:“没什么受不起的!这孩子的命都是您给的。”
莲衣一听,忽然觉得这一千八百两就该是这么花的,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如此感恩戴德过。
远处山坡上,几匹马从卫所那边赶来,不想惊动什么人,只远远眺望这间临时搭起来的粥铺。
那陶副将为人傲气也深感佩服,乜目道:“这么多流民,在城里时都分散着还不觉得惊心。最后竟是一个小女子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
说完看向身侧慕容澄,不知道他为何一言不发,只好又道:“世子,如此一来计划不变,明日你还是按照原定线路走官道向西。”
慕容澄始终望着粥铺底下某个忙碌的身影,轻叹一口气,有些哽塞道:“我有些挂记北平的局势,待我启程之后,还望陶副将能督促官府今早筹措粮食,别再节外生枝了。”
陶副将虽说对他这番话感到意料之外,但还是答应下来,“你不说我也会的,你只带走二十车,剩下十车不还是要我们盯着。”他顿了顿,“你说她哪来的这么多银子?近两千两的白银,就这么全煮进锅里分给了素不相识的流民,她可真不简单。”
不简单吗?他倒觉得她是想得太简单,一拍脑袋才做得了这个决定,但凡再多思索三个弹指的功夫,她都不至于这么冲动。
一千八百两,她全都跟高家换成了粮食,如此一来高家开心,官府开心,流民开心,他这个押送粮草的倒霉蛋开心,唯独她,该一个人偷偷抹眼泪了。
这其中有他的罪过,要是押粮的人不是自己,她未必会下如此决定。
这当然是他欠了她的。可他同时又很高兴她将自己看得如此重要。
翌日一早,粥铺已经烧起火来煮粥,慕容澄身披甲胄领兵往西上官道,本不会经过施粥的粥棚,但他还是带着几个军士特意绕了过来。
一个眼尖的高家仆役问:“几位军爷有什么吩咐?”
慕容澄坐在马背上,目光只顾着看向人群里的莲衣,他想谢她,想和她话别,想亲亲她,问她昨夜有没有为这个决定掉过眼泪,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也只有相互凝望,将想说的话都寄于眼神。
慕容澄对那高府家仆道:“我要动身了,特意来讨一碗粥喝。沈姑娘乐善好施心地纯善,我知道只要喝了她的粥,一定能保我此去西宁顺顺利利,班师得胜。”
那家仆见慕容澄坐在马背上,仪表堂堂威风八面,心说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连难民的粥都要分上一口?
正要看向莲衣征求意见,却见她已经端起陶碗盛粥,轻快地走了过来,举起双手递给马背上的年轻将领,“快请喝吧,你说的,喝了我的粥,就一定顺顺利利班师得胜。”
“那是当然。”
这粥不好喝,只是为了果腹自然寡淡无味,慕容澄将碗接过来,一饮而尽,眉开眼笑。
去往西宁的运粮队伍走远了,莲衣站在粥棚底下,周遭忙得热火朝天,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心中竟没有几分等待的荒芜,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他们正并肩作战吧。
第75章
莲衣在北平待了一天又一天,每天都计划着早点回去,免得江都家里担心,但是北平的情势一天一个变化,流民越聚越多,好在官府还算争气,等了半个月,从南边运来了官粮。
官粮一到莲衣就走了,走之前高老爷还设宴款待了她。
他见着莲衣就笑,莲衣也不知道这笑里几分欣赏几分忍俊不禁,毕竟像她这样的大傻子可不多见,钱没拿到手,就先花了个一干二净,空着手来,空着手回。
“多谢高老爷连日来的照顾,我这就回老家了,您有什么事只管送信来,方子若有迭代,我会请信得过的伙计尽快给您送来。”
“不着急,我信得过你。小丫头,你这趟回去,不会哭鼻子吧?”
莲衣摇摇头,故作洒脱,“高老爷说笑了,这有什么好哭的。”
高老爷哼笑道:“你回去的车马费高家来出吧,知道你身上不剩几个银子,留着在路上应急,不用跟我客气。”
“…多谢高老爷。”
莲衣出城那日,流民送了她十里长街,她还是哭了,探出头去左边招招手,右边招招手,叫所有人都保重身体。
还有妇女举起怀里的娃娃要莲衣起个名字,她愣了好半晌,仓促之下只好给孩子们起了几个有好寓意的小字,什么团哥儿、圆姐儿、小宝、小贝贝。
起完了又是一阵鼻酸,这会儿又不心疼钱了,心想自己可真伟大啊,这些孩子差一点可就都要夭折了。
路上又是两个半月,回到家气候都寒凉了,她带的衣裳根本不够御寒,一行人挨个病了一遍,抵达江都这日总算轮到莲衣,就像是知道在路上病不起似的,她到家先病一场,发了两天烧。
迷迷糊糊哭着和姐妹娘亲把连日来的委屈一诉,吃一副药,就也睡下了。
这天早上醒过来,她嘴里苦茵茵的,头疼欲裂,边上宝姐儿见她醒了,连忙跑出去喊娘。全家一下都围到了床边。
莲衣想起那一千八百两,以为自己还没坦白,又要和家里说上一遍。
沈末给她倒水,温声安慰,“我们都知道了,二姐,你那天回来就和我们都说了,说完你眼睛一闭倒头就睡,狠狠大病一场!本来这消息不算什么,但你昏睡过去那一下真是吓死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