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在这边，我自然不用担心。这一次他不在，这小子又把剑拔出来，我还以为怎么了呢？”

“好了，骂一顿消消气，也就可以了。”

梅任行又行了一次礼，曹丕方道：“行了，起来吧，看在没出什么事的份上，就不和你计较了。”又看向石壁：“《祭天地文》？”

天地其难也欤？

冥古之时，下有万里之熔浆，上有无边之云雨。不知几万万年，海陆始成，菌藻初现。一旦冰封，白雪似镜，有日如匿。

而后寒武出，万类作。鱼龙勃兴，草木交错。虫生于地，鸟旋于天。百兽繁盛，穿行其间。然寒暑迁易，灾凶溘至，生死枯荣，朝夕而异。

及至人兴，磨石为具，制土为陶。蓄禽豕为食，驯牛马为劳。炼铜成器，冶铁成犁。渔猎南北，稼穑东西。始能自给温饱，遂乃霸有天下。

虽然，有生老病死之患，爱憎欲求之苦，兼以贵贱尊卑之别，贫富强弱之分。而贵暴贱，尊凌卑，富欺贫，强压弱，自相残杀之甚，未有过之者，天地间赫赫然若焚炉。

欲问其富贵尊强者，则曰：吾生当有此；或曰：经营至今。欲问其贫贱卑弱者，则曰：命也，吾当为牛马；或曰：恨矣，不能为人上人。世间之事，无暇得思，惟成住坏空，周而复始。

悲哉！天地其难也。

曹丕读罢，默然不语。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叹了一口气，将手一抬一按，上面便有碎石掉落。一阵风来，将石屑吹净，石壁上便赫然刻上了整篇《祭天地文》。

曹丕道：“行了，帮你们刻好了。”

皎皎道：“谢谢您。”

曹丕道：“不用谢。我本来——也想写这么一篇来着。”

梅任行道：“对了，您是怎么知道我们用了剑的？上面有连接？怪不得离开俯仰山时，阁主让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剑，原来是怕烦扰到您。”

曹丕道：“他自己倒是不怕烦扰。给你们的指环上也有连接。”

梅任行道：“总之，多谢。还麻烦您跑一趟。”

曹丕道：“不麻烦，也不远。我们刚才就在邺城。”

梅任行道：“邺城？”

曹丕叹了口气：“是啊。那里现在也只剩废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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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 人神道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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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道：“要不要和我去铜雀台看看？”

梅任行看了看天色：“铜雀台？是不是有点远啊？”

曹丕道：“哦，这倒是。你骑马，一来一回时间不够。那下次吧。”

目送他们离开后，梅任行道：“这两位去的方向是——首阳山？”

皎皎道：“为什么不能单纯是去洛阳看子野？”

梅任行道：“他们刚才去的可是邺城，这一看就是故地重游来了。最后一站肯定是埋骨的地方。”

皎皎疑惑：“还认得出来吗？而且这么多年了，骨头肯定早就分解完了。”

梅任行道：“是不树不封，可没准设的连接还在。而且也就是逛一逛，看看首阳山的风景，谁没事参观自己坟墓啊？——除了那种喜欢收祭品的。”

皎皎道：“我觉得你应该会是这种。”

梅任行道：“什么？参观坟墓还是收祭品？”

皎皎道：“收祭品。坟墓你比较喜欢参观别人的。”

梅任行：“……”

皎皎补充道：“如果是和你相熟的，你甚至不只是参观。”

梅任行：“……”

皎皎还欲继续补充，梅任行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将她的头发揉成了乱鸡窝。

二人玩笑了一回，又回到饮马处，梅任行先自己洗了头，又将带着泡沫的水往身上一浇，皎皎则是舀了水站在石头上给他冲泡沫。之后如法炮制，把皎皎也洗干净了。二人先拧去大部分水分，又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拆了一包强力吸湿剂，然后设了双层结界，内外隔压，不断改变外层的位置，压缩时外层隔温，扩张时内层隔温，反复几次，将身上烘干了。烘好后，便又设回了控温结界，然后在外层加了一个防毒虫猛兽的常规结界。梅任行铺好垫子躺在上面看星星，皎皎则是坐在旁边通着头发。

天高夜旷，月隐星明，梅任行又想起了那个蛇坑的梦境，想要问她，却始终问不出口。是啊，说什么呢？说自己前世把她推了下去吗？再解释说是她让自己推的？这算什么？为自己开脱吗？她自然是不会怪自己。纵是天大的伤害，她也只会远远避开，可如果你说想继续和她做朋友，她也会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和你做朋友。用那些戏文中的话来讲，“神”与“人”是不同的。如果你不在乎她，这便是“神”对你的恩赐；如果你在乎她，这便是“神”对你的惩罚。“人”经常会觉得“神”过于悲悯博爱，或是过于冷漠无情，会怀疑对方到底有没有一颗心，可是“神”本来就没有心。是了，没有心，在本该是心的那个位置，不是“冷”，而是“空”。无我无他，四大皆空。

梅任行又看了一眼皎皎。看她的样子，是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又何必说出来徒增烦恼？不管怎样，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今生今世她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如果有什么非去不可的事情，纵是灰飞烟灭，自己替她去便是了，决不会再让她冒这样的风险。

次日，二人简单洗漱后，又随意吃了几口干粮，便继续赶路了。然而没走多远，却被一群猎犬围住。这些猎犬似乎很是兴奋，围着二人又蹦又跳。然而看它们的样子，倒不像是围到猎物的兴奋，反而更像是遇到熟人的欣喜若狂。

梅任行道：“你要不劝一劝？没准有能听懂人话的。”

皎皎于是道：“各位大哥，实在有急事，可不可以让我们先走？”

那些猎犬似乎听懂了，渐渐不再围着跳圈，眼见就要让开一条路，另一边却有马蹄声传来。马队转眼便到了眼前，为首的那人道：“果然，我就说今天得出来。”

旁边的侍卫则道：“世子，我们出城还是临时报备的，州府那边——”

这位世子却满不在乎，只是看向皎皎：“真的和我做梦时见到的一模一样。”

完了，多半又要纠缠不休。刚走了一位太子，又来了一位世子。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啊？不过这位看起来似乎比那位好骗，梅任行于是道：“现在也是在做梦。”

世子道：“做梦？又是在做梦。神仙，我，我梦到你好多次了。我从小就一直梦到你，可每次都没能和你说上话。”

梅任行道：“你要她跟你说什么？”

世子道：“你是她的坐骑？呃，侍卫？那，朋友？算了，不管你了。神仙，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哪位神仙？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你是谁。”

梅任行道：“她的胞兄，乃是大悲大愿大圣大慈统御万神勾陈上宫天皇大帝。”

皎皎看向梅任行，心想你可真能编，我哥哥知道你给他编了这么长一个名头吗？

世子却恍然大悟：“原来是勾陈大帝的胞妹。”

这位仁兄，其实灵识不分男女，只分长幼，兄弟姐妹的叫法不过是随了人间的说法，至于是该叫兄弟还是姐妹还是兄妹还是姐弟，则要看化形的是男身还是女身。他化的是男身，自己当然要叫他哥哥，而不是姐姐。然而他叫我可不一定是叫妹妹，自己现在是女身，没准灵识状态喜欢化男身呢？嗯，这好像就解释了为什么他看自己会一脸嫌弃。哥哥看妹妹，没准还能有点怜爱之情，可是看一个不争气的弟弟，估计只会想把他的腿打断。

眼见梅任行将其骗了过去，皎皎对那群猎犬使了个眼色。猎犬们竟然瞬间领会，为二人让出了一条路。世子则是一脸惊讶，随即又换成一脸了然。旁边的侍卫想要提醒这并不是梦境，然而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保持沉默，毕竟赶紧回去才是正理。此时又有一队人马追了上来，梅任行见状，连忙打马离开，然而对面的马队也赶了上来。很明显，这迂回包抄是冲着这位世子去的，然而他们两个现在也被堵在了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