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的剑离家出走了(167)
“不,”云慎蓦地站起来,似乎想伸手来抓她的肩膀,又猛地止住动作,深吸了两口气,道,“我并不是为了‘说服’或是‘吵赢’,我所言,所有我说的话都是这几日我反覆斟酌,出自我本……”说着,他看着陈澍的双眼,又蓦地停下来,收起他已然支离破碎的话语。
他们无数次对视,在丈林村,陈澍嬉笑着夸他真是个好人,论剑台上那惊鸿一瞥,超脱自苍生之外,点苍关生死危机关头,他站在浪头,奋力高呼,引着她去救下整城的人,还有在那无名崖,风刮过发梢,他们相拥,又在那狭小的崖洞里相伴陷入温暖的梦境。从未有过这一次,陈澍的眼神那样平静,那样地……有所掩饰。
是了,在如此似吵非吵的一番争执后,云慎,那样自诩聪慧的云慎,总该明白了这眼神的含义。
她已经不把他当作同路人了。
“你别这样看着我……”云慎脱口而出,仿佛也动了情似的,面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声量也不觉拉高,道,“你不想要我么?我知道你下山所求,不过就是——”
话音未落,陈澍也叹了口气,有些伤感地走近,哪怕她是个矮个子,一走近,需要微微仰望才能同云慎对视,但她仍然这样坦然地走到云慎面前,迳直伸手,把在不知不觉间落地的衣衫捡起来,理了理,又笑笑,仰头劝道:“我也希望你别这样瞧着我。还记得我们头回见面的时候,你同我说的话么?”
“……哪句?”
“你说……再称心,再爱惜,也不过是这血契的作用,而非出自我本心。
“剑客以万物为剑,确实本不该依赖于一把凡铁。”
“……这不是同一件事。”云慎一下便明白了陈澍的言下之意,双眸紧锁,绷着声音回道,“血契是血契,本心是本心,而剑与人也不一样,血契始终在,可我心中情爱却是经过了这漫漫长路,才结出的果实!”
陈澍当真顺着他的话,侧过头来,认真地同他对视。安静冲淡了情绪,也许是陈澍漆黑的双眸,平静地看过来时,背着窗户,深邃得好似散发着墨香,慢慢抚平了他有些失态的情绪。
“那便试试。”陈澍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歪了歪头,凑到云慎面前,专注地瞧着他,
“试试,若是解开了血契,会怎样?”
一滴血结成的契,也不过是起了效时,才显得有莫大法力似的,但一朝解开,那些热血尽数流逝,更是转眼的事情。
只转眼,海遂桑田。
云慎跌坐在床边,一时不曾言语。
他的一只手由陈澍抓着,就在方才,体内那最后一滴血由法力牵引着滚落,染上陈澍的衣袖,也是过了半晌,陈澍才松开他再无血色的手,又抬起自己的衣袖来,瞧了瞧。
“有些奇怪。”陈澍近乎自言自语道,“好似没什么变化,只是感受不到你的……你的悲伤了。”末了,又俯身凑近,好奇地瞧了瞧云慎。
“……你呢?”她问。
“我也感受不到了。”云慎道,带着些木然地望向陈澍,道,“那种联系,和……原来方才我不能自已,是因为能感受到你的抗拒——你是真的不需要我了。”
“我从来都是说真话!”陈澍笑了,又退回去,想起什么似的摸摸腰间,摸出来一个东西,往云慎怀里一扔,道,“反正这玩意我也不用,姑且送你了——原也是‘送’你的!”
云慎低头一看,轻笑一声,不答话,只是伸手,郑重地把被陈澍丢进他怀中的那个小玩意收好。
“嗯……”陈澍本以为此事了结,二人好聚好散,却见云慎这般能言善辩的人竟不应答了,一副不胜悲痛的样子,眨巴着眼睛干笑两声,也不知该说什么,毕竟话都说完了,于是有些无措地往回退了两步,也不顾云慎听没听清了,飞快道,“这样,你除了血契,定是有些不适应,就先在客栈中呆上一会——至于那查案的事情,你就不必随我们一起了,毕竟你也……比较弱……对了,你自己也是个‘宝剑’呢,是吧!”
“……此事已定?”
“就这么定了!”陈澍忙道。
“罢了。”云慎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小玩意,少顷,冒出来半句没头没尾的话,“也本就是我咎由自取。”
陈澍听了,只好干笑两声,又趁着云慎低头的空当,自觉已把事情做得圆满了,只是莫名心虚,撂下一句“那你先休息着”,便出门而去。
只留云慎一人在房中,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头颅好似没了支撑,只这么摇摇欲坠地挂在脖子上,仿佛只需一眨眼便要坠下地来。
没了陈澍,没了血契,他连心都不再温热,血也不再沸腾,又何谈伤感呢?
不过是冰冷如那千年深潭的一具空壳,终于回归死寂罢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严骥只比陈澍早出来一时半刻,又带着心事,自然走不远。陈澍出门,不过须臾,便追上了他。
见了她,那严骥的眼神便不由自主地往她身后瞟,看了两眼,直到陈澍板着脸问他“怎么了”,他才有些讪讪地问:
“不是,怎么就你一人,那个云……云慎呢?”
“你还好意思问!”陈澍本是冲出那房间里的沉闷,终于透过气来了,又被严骥这么一问,适才二人之间那凝滞的感觉又再度涌上心头,捂得她胸口闷闷的,自然也没了好气,但看严骥那眼带关切的神情一眼,也知他是出自好意,这气便没了处撒,只好又往前走几步,才恨恨回头,道,“你又是什么时候知晓此事的,怎么不早同我说?”
“早说?”严骥大抵觉得好笑,摇了摇头,懒懒道,“我方才要说的时候,也不知是谁,臭着张脸叫我等办了正事再说呢——”
“——好像确实是我。”陈澍应道,蔫了一会,但她一细想,又很快起了斗志,理直气壮地补充道,“……可你也没说过是这事啊,这事,对我而言就是最重要的事!”
“啊?”严骥这便不懂了,快跑了两步,侧着脸,好奇地问,“怎么是最重要的事了?……你们不会真发生什么事了吧,他欺负……也不对,要欺负也是你欺负他……”
“你都胡乱想些什么东西!是与这案子有关哩!”陈澍道,撑出一副不容置辩的样子,看着严骥,点点头,等吊起了他的胃口,才道,
“云慎就是我要寻的那把剑,所以这窃贼所盗的,是把假剑啊!”
“——什么?”
——
武林盟驻处原先也被这点苍关的大水淹了个头,但毕竟彼时正处论剑大比,武林盟中所有要员都在点苍关,那重建的速度也就更快,于是,这一处仅属于武林盟办事的驻地,如今倒是整个点苍关里最为严整的住处了。
在左右邻舍还在砌砖,造瓦的时候,这武林盟中已经开始挂起年前该有的挂饰与招牌。
确实,既已入了冬,再过月余,便该过年了。
若说来前还在担心找不到路,一走进那几条街道,陈澍与严骥便一点担心也没有了,因为一眼便能看见那街道中已修缮得的焕然一新的小宅院,那院墙上还挂了一个望子大小的牌匾,上书“武林盟”三个大字。
院中也不比其他院落那样萧瑟,反是热热闹闹,隔着院墙,也能听见里头不断的脚步声、交谈声,甚至还有些许重物落下,又有其他的重物被抬起的声音。
陈、严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一个纵身,一个跳上院墙,另一个更厉害,顺着那个断了半截的树桩,往上攀,一个起落,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转眼便落到了远处,那院落中刚建好不久的阁楼上,隐在屋檐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