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伊瞬没有开口要求帮忙，只是认真观察着陈辰给自己处理伤口的步骤和手法，并且在需要的时候帮陈辰递上工具。

伊瞬把步骤都记住，还在脑海里演练了两次，本想提出帮忙处理背后的伤。

可随后才发现，陈辰受得伤几乎全在正面与侧面，后背竟然是毫发无损的。

陈辰看出伊瞬的疑问，主动解释：“对敌时不能把后背露给敌人。先不说敌人刺后心你不明不白就死了，就算只是轻伤，你只靠自己也很难处理。而其他人是不能轻易相信的。”

伊瞬一边从身后帮陈辰套上新的黑衬衫，一边点头：“我除了姐姐谁也不信。”

陈辰皱眉：“你也不要完全相信我，凡事自己多思考。就像你刚才盲目折回来找我是很危险的。如果拦住我的是两个身强力壮的改造人呢，你跑过来不是送人头么？”

伊瞬一愣，嘟起嘴控诉：“可是你不是也回来救我了吗，如果不是你引开那些人，我已经被抓了。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你死掉呢？难道只许你救我，不许我救你呀。”

陈辰一时被噎得没说出话。

一半是被气得，一半是确实理亏。

“别的不学，到是学会顶嘴了。”陈辰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伊瞬一僵，眨了眨眼，努起嘴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好嘛好嘛，我错了，以后绝对再也不顶嘴了，以后姐姐说东我绝对不往西！”

陈辰冷笑：“来，不许看指南针，告诉我哪边是东？”

伊.呆滞.瞬：……

弱弱地指了个方向：“那边？”

陈辰眯起眼：“真聪明。”

伊瞬眨了眨眼，喜上眉梢：“我这么厉害吗？一次就蒙，咳，一次就说对了呀！”

陈辰看她嘚瑟了几秒，抬手往少女白净的额头上狠狠弹了个脑瓜崩：“那边是北！蠢死了。”

伊瞬委屈地揉着红了一片的脑门怀疑人生。

几分钟后，陈辰裹着一件干净斗篷，带着身后蒙上智能面具的伊瞬拐出小巷。

“我们现在去哪儿？”伊瞬忍不住问。

“先找个诊所把我的腿接上，找个今晚落脚的地方。”

“诊所在十八街区吗？”

“嗯。”

伊瞬低下头没再说话。

昨晚她私自跑出来差一点死了，刚刚陈辰又差点死掉，现在她对十八街区已经有心理阴影了，只恨不得长双翅膀直接从这里飞出去。

隔着智能面具，陈辰看不到伊瞬的表情，但大致也能猜到她的想法，“你不用担心，这个诊所的老板我认识，不会出事。”

伊瞬稍稍松了口气，点头。

陈辰回头看了她一眼，叮嘱：“记得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主动摘掉面具。说话前先打开变声器。”

“我记住了。”面具下的伊瞬发出男女难辨的陌生音色。

半小时后，陈辰带伊瞬走进一家门脸极小的店诊所。

最初听陈辰说是诊所，伊瞬本能就在脑海里想起了消毒水味与干净明亮的病房，以及穿着整洁正式的医护人员。

走进店面，伊瞬才发现她的幻想全都破碎了。

这家诊所大门竟然是单开门的，门口还堆满了杂乱的箱子。

进门之后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怪味，房间里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玻璃箱铁箱，连下脚的地方都不多。

“出来接腿！”陈辰用力敲了旁边的玻璃箱几下 。

一团人连滚带爬地从里间出来：“轻点，轻点我的小姑奶奶！你手底下可是我新一批里最喜欢的藏品！”

藏品？

伊瞬往那个玻璃箱子投去好奇的目光。

光线昏暗，她凑近了才看出那是什么。

一只眼球！

陈辰注意到了伊瞬的动作，于是继续观察她的反应。

她发现伊瞬看到那是人的眼球之后竟然表现得很平静，向后退开几步，攥着拳头，呼吸频率加快，不再看眼球的方向。

这表现与其说是害怕，倒不如说是来自身体本能的愤怒和嫌恶。

“你们谁接腿？”

此人确实穿着件象征着医者身份的白大褂，只不过身体佝偻，头发乱如鸡窝，眼镜片像酒瓶底那么厚还着不住眼睛里算计的精光，边说话还边猥琐地搓着手。

实在不像好人。

“我。”陈辰说完，就迈开僵硬的步子往店面里走。

她的腿实在疼得受不了了，必须赶紧躺下来治疗。

因为喝了活性药剂的原因，她的骨头已经开始增长，但在断裂的情况下直接增长的结果是会长歪，再不正骨，她到时就得把整条腿的骨头敲碎了重新长。

伊瞬正要跟进去，被白大褂在门口拦了一手。

“这位小姐很眼生呀。自我介绍一下，鄙人郝有乾，咱十八街区技术最好的义体医生。”郝有乾推了推眼镜 伸出一只手。

伊瞬没有握她的手，她可不会忘记陈辰的话，对谁都要地方。

她只是态度温和地点头：“麻烦郝医生治疗我姐姐的腿伤，感谢。”

郝有乾一听，抽噎着拿手抹干燥的眼角：“太感动了，终于有个小姑娘愿意和颜悦色跟我说话了！不像里面那个……”

“滚进来！”

里面传来陈辰咬牙切齿的怒吼。

“这就来！”郝有乾跟一道风似的刮进去了。

伊瞬也想跟进去，但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又被旁边堆满的各种“藏品”吸引。

不出所料，这些所谓的藏品，每一样都是人体器官。

伊瞬难以说清她看到这些东西时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她只觉得污秽不堪。

突然，她太阳穴钻心一痛，她知道自己这是又要想起什么事来了。

她原地坐下，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脑袋扎进双膝里。

这个姿势让她稍微有些安全感，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这个让她生理不适的房间里继续待下去。

这次浮现的记忆是一根根填满了液体的大柱子。

一个个孩子，甚至是幼年动物被浸泡在幽绿色的液体中，身上缠绕着铁链动弹不得，脸上戴着氧气面罩。

再仔细一看，伊瞬顿时发现自己的视角正是被困在其中一个柱子之中。

她浑身无力，呼吸困难，有种自己随时会死在这里的绝望感，却又被脸上的面罩生生吊着一口气。

她挣了好几下都挣脱不开手腕与脚腕上的锁链，疲惫地闭上眼，放弃挣扎。

这时，她隐约听见柱子外传来有人谈话的声音。

“这一批胚胎又失败了吗？”

“唉，是啊。没有达到标准的，就只有这一个9372实验体的继承率还算接近。”

伊瞬将眼睛微微睁开一道缝，清晰地看到她们谈论的目标正是自己。

“那这批估计就留下这一个，其他的都销毁了吧。这么多失败的胚胎，我们的养育仓根本不够用……”

两名研究人员的声音逐渐远去，伊瞬的意识也随即从这段记忆中抽离回来。

她扭头跑向店外，蹲在门前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又想起来了一段地狱般的记忆。

上次她回忆起来的内容是几个身穿白大褂的人把她放到一台巨大的仪器上，四肢都被绑带绑住。

他们给她注射了什么东西，让她意识无比清醒，却根本动弹不得。

她看到他们手里拿着电极向她走来，将一片片冰冷的的金属片贴在她脑后的各个位置。

随后那名为首的男子一声令下，有人按下了仪器的开关。

她感到一股电流涌入她的大脑，带来了一些从未见过的陌生感觉，又将什么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封存起来。

想起来的两段有关自己身份的记忆都是痛苦和不堪，伊瞬越来越感到害怕，把自己缩成一团。

她无法想象自己还会想起怎样恐怖的事情。

她是不是根本就不算人，而应该算是怪物？

如果陈辰知道了她的过去，会厌恶她，害怕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