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异闻录(20)

作者:唯玉生烟 阅读记录

他的语气里似是想表现出惋惜,但幸灾乐祸之意多少有些掩饰不住。

不空凝眉问道:“阿弥陀佛,大人知不知道,这自缢的女子,到底是为什么想不开?”

马知县撇撇嘴道:“一个小媳妇上吊,还能是为了什么?无非是这有钱人家礼数多规矩大,受了欺负了!”

“不对!不对!大人说错了!” 突然有人插嘴道。

几人齐齐转头,发现说话的居然是一直立在一旁的侍卫。

马知县脸上登时挂不住了,不满道:“你倒说说,本大人怎么说错了?”

“那姑娘自缢的时候,还不是陈家的媳妇呢!”

“怎么说?”顾山青追问道。

侍卫道:“属下也只是偶然听长辈议论,说那小楼原本就是陈老太爷的儿子娶亲时为了讨新娘子欢心置办下的,在成亲前,新娘子也一直住在小楼里。但是就在成亲当晚……”说着,顿了一顿,见所有人都在凝神细听,才接着道,“她穿着那一身红嫁衣,上吊了!”

原来在二十多年前,镇上有一个布匹铺,掌柜姓何。这何掌柜铺中的布算不得多好,将将够卖给镇里的人,却总是热闹非凡——来者为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家的小女儿云娘。

云娘原本不叫云娘,叫云巧,自小没了娘,只有老父亲和一个继母。继母对她也不坏,只是不大管她,反叫她自由自在地养成了活泼爱笑的性子,总是穿一身鲜亮的艳色衣裳,还喜欢在手脚腕子缀上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

男人爱她娇俏,女人羡她衣裳,老人喜她可爱,小孩追着她的铃铛,于是所有人都看她亲切,唤她云娘。

那陈家少爷平素不染凡尘,按理说是遇不上云娘的。可那一日鬼使神差,他突然想去看看自家门脸,在街上和云娘正正撞个满怀。第二日,长长的一队彩礼便落在了布匹铺的门口。

“阿弥陀佛!大好女子,嫁衣自尽,若是成鬼,必成厉鬼啊!”不空合十叹道,“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能有强抢民女之事?”

张文典摸了摸下巴道:“也不一定非得是强抢罢,这陈家当时再有钱,应该也不过就是个地方的小财主,还能做到这种地步?”

“就是小地方山高皇帝远,才方便一手遮天呢。”谢丰年哧道,又对马知县道,“啊,大人千万莫要多想啊。”

马知县张了张口,又合上了,眼观鼻鼻观心,装没听见。

“阿弥陀佛,那张施主觉得是怎么回事呢?”

张文典道:“父母不顾儿女意愿逼人嫁娶的,难道还少么?只不过像她这样宁可一死的倒也少见了。”

“也许是心里早就有了人,又抵不过父母媒妁之言,眼看拜堂的时辰将近,一时间只能想到一死了。”顾山青道。

他只是这么随口一猜,不料那侍卫一拍大腿,道:“大人真是料事如神,确实如此!听家里的长辈说,那云娘确实有个相好的!虽然他们一直瞒着,但镇里的人其实早就知道了!而且啊,那相好还是蟒山里的樵夫,又穷又丑不说,还是个哑巴,您说,有哪家父母愿意自家女儿嫁给这种人?正愁着呢,突然陈家来提亲,岂不是高下立判?肯定忙不迭就应了。谁能想到她会这么刚烈……”

张文典抓住了关键词:“蟒山?就是有人失踪的那个蟒山?”

“是啊是啊!镇里的人都说,前一阵子闹得这么凶,就是他们这一对苦命鸳鸯化作厉鬼回来讨命来了!”

“那樵夫也死了?”顾山青问,“他就是从山里逃出来的人所说的鬼影?”

“是,他在云娘上吊之后不久就死了。据说是流窜的山匪干的。”

他说完这一句,一时无人说话。

但没过多久,马知县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失职,顿时恼羞成怒:“既然知道得这么多,你怎么不早点禀告本官?”

侍卫苦道:“这……大人您也没问我啊?”

马知县更怒:“这还需要我问?事事都要我问,那我还养你干什么!啊?”

话没说完,顾山青抬手截住了他尚未出口的斥骂,道:“为何说他们是回来‘讨命’?樵夫是流匪所杀,云姑娘自缢而死。冤有头债有主,他们何必要回来讨镇里人的命,还有陈老太爷的命?就算提亲的是陈家,云姑娘出嫁依的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不是陈老太爷的过错吧?”

谢丰年哼了一声,道:“且不提云姑娘的死因,只怕所谓的‘山匪’,本来就是那陈老太爷找来替儿子报仇的了!”

“阿弥陀佛,”不空合了一个十,“现在一切尚不确定,施主倒也不必如此以恶意揣度人心。”

“打赌吗?”

“阿弥陀佛,这种事岂是能拿来打赌的!……赌多少?”

“你们两个,出门在外能不能注意点体面?”张文典看不下去了,起身抢过不空不知为何绣了一对戏水鸳鸯的荷包,匆匆地又给他塞回了袖子里。本要再数落一番,余光里看到小心翼翼望着他们的马知县和侍卫,忍住了,挤出一个微笑:“请继续。”

那侍卫仔细观察了他们片刻,确定三人都偃旗息鼓了,才答道:“其实这位大人猜的不是没道理,镇里当时好像也有类似的说法。都说那帮山匪原来都在几十里外的山道上打劫,专抢路过的买卖人,怎么就跑到我们这来了?还只抢了一个一穷二白的樵夫,都不抢别人?就算我们镇里的人没什么钱,蚂蚁肉难道不是肉么?”

张文典奇道:“听你这意思,人家没抢你,你还挺遗憾?”

“大人别取笑我了,”侍卫讪笑道,“我这不是就说这个理么。”

不空眉头微皱:“阿弥陀佛。亡者心怀仇恨,缚于身故之处,不愿升天,这样的事的确不少。难道真的是云娘在作祟?这可真是……”

他正待发表一番怜香惜玉之辞,没发出来,谢丰年率先不耐烦了,一口饮尽杯子里的茶,起身道:“行了,在这光猜也猜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还是劳烦大人带我们到这‘鬼宅’,亲自走一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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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息壤

陈宅与县衙虽不在同岸,但也离得不远。

马知县领着他们和侍卫出了大门,周身气质瞬间一变,在大路正中走得满面春风。不知是不是顾山青的错觉,他似乎试图不着痕迹地把不空调整到最显眼的位置,像炫耀什么宝贝一样展示给纷纷驻足围观的百姓。

如此成群结伙地走了一段,顾山青隐约觉得不对。

镇里的人显然都认识这位马知县。商铺林立的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不时有人停步看向他们。而在这目光之间,似乎夹杂着另外一种细微的敌意,如牛毛针一样不时刺向他的后颈。

但等他转过头去,却只能看到在太阳照不到的荫蔽处围坐纳凉的三两老太,在连排商铺的阴影里轻轻摇扇的掌柜的,以及随河波悠悠飘荡的渔船上拄桨而立的老船夫。

张文典发觉了他的异常,问道:“怎么了?”

顾山青微微摇头:“没事,可能是我太敏感了。”见张文典依然盯着他不放,便玩笑道,“大约是小黑被哪位鹰兄盯上了。”

张文典挑了挑眉,回过头道:“反正我是一直搞不懂你们这些驱灵的。”

谢丰年轻飘飘道:“这镇里说不定出过什么把所有人都卷进去了的大事啊。”

张文典问:“你怎么知道?”

谢丰年:“那自然是……瞎猜的。”

张文典再没理他。

顾山青轻笑两声,有心打个圆场,正好听到身后有嘿嘿哈哈的呼喝之声传来,赶忙回头一瞥,岔开话题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几人回头看去,就见四个穿着短打窄裤,裸上身扎头巾的精壮汉子正齐心协力提着什么由远至近而来。

那四个汉子脚程很快,走得汗流浃背,一转眼就追上了他们。这时顾山青才发现他们两两搬着一根石柱,即使横着,也能看出雕刻得十分精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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