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异闻录(24)

作者:唯玉生烟 阅读记录

顾山青“噗嗤”笑出了声,又看马知县脸色唰地变了,赶忙咳嗽了两声,道:“大人放心,有我们在,必定不让大人受到任何伤害。”

“这种话可不能说满吧。”谢丰年闻言,放下核桃,在他的那一堆里摸索了一番,摸出了两个不起眼的物件,一个是一支不到拇指长的竹质短笛,粗糙得仿佛是某个牧童刚刚随手削出来的,另一个则是一颗裹了一层厚厚包浆的陈旧念珠,几乎能让人想象出它挂在哪个胖和尚胸前的样子。

谢丰年将这两样毫不在意地扔给马知县,看他慌忙接住,又道:“念珠带在身上,有事吹笛子。假如这两样都救不了你,说明你原本就命数该绝,你就安心地去吧。”

马知县:“……”

“你可别吓人了!哪有那么夸张。”张文典插嘴道,他翻找的动作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成了整理,“如果山里的真的是云娘的相好,那他成鬼顶多二十年,能附身到人身上就算不错了,还能出什么事?”

“那你说那些人是怎么失踪的?”谢丰年反问。

“这……”张文典一时语塞,想了想道,“他们毕竟是普通人,被附了身藏到哪里去了也有可能。”接着转而对马知县道,“放心吧大人,我们肯定不会让你被附身的。”又补充了一句,“就算附了身也能把鬼赶出去。”

“那就拜托大人了!”马知县诚惶诚恐道,丝毫没觉出张文典说的最后一句和前一句有什么冲突。他安心了不少,又生出闲心,问张文典道:“大人,这鬼,是年份越长,越厉害?”

他这个问法仿佛鬼是什么好酒,越沉越香,顾山青觉得十分有趣,耐心答道:“可以这么说。鬼由执念而生,执念浅的没几年就散了,留下来的都是执念深的。初时浑浑噩噩,要么越来越疯狂,要么越来越清醒,疯狂的多,清醒的少,总归都是越来越厉害。只不过疯狂的那些往往要为恶,哪怕嚣张一时,也总是会被人消灭的。”

“原来如此!”马知县啧声称奇,俨然忘了刚被吓得动弹不得的就是他自己。说着,眼睛又蓦然一亮,问,“那照大人这么说,假如不作恶,他们岂不可以说是不死不灭了?这不就是长生不老了!”

“你当不死不灭是什么好事么?清醒了,想方设法成全了执念,就去转世投胎,或者干脆认清现实,看开了,自然也就消散了。”谢丰年道,“否则从古至今这么多年,人间不早就挤满了飘飘了?还像话吗!”

张文典:“……飘飘?”

谢丰年:“怎么?有意见?”

张文典:“……没有。”

不空起身坐到桌边,道:“不过,小僧确实听传言说有鬼执念至深至重,千年不散,修成了人形。修成人形后形容举止与人无异,甚至连鬼气都能彻底隐藏,法力无双,乃成鬼王。”

“哼,假如真有这么个鬼王,不管他的执念是什么,不管他看起来有多清醒,恐怕也早就疯到极致了。”谢丰年道,从一个金属物件底下抽出起兮车,“……找到了,这不就在这呢吗?”

张文典:“……”

经过这么一番耽搁,等他们准备好出门时,天色只剩最后一缕郁郁深蓝。

谢丰年以“车里坐不下”和“不想弄脏衣裳”为由拒绝和他们同行,而张文典在得知“山中多蛇”之后很是经历了一番心理挣扎,终究觉得人须要脸,不能在强逼马知县上车之后反手打一记退堂鼓,仍是和顾山青、不空以及浑身瘫软如赴刑场的马知县一起登上了起兮车。

他们甫一上车,起兮车便轻飘飘驭夜风而起,温柔至极。

只可惜唯一没坐过这车的马知县手僵眼直,牙齿打战,死死抓着股下座椅边缘,丝毫没觉出这温柔来,只在即将见鬼的恐惧之外,又多了一层在见鬼之前保不准就要坠地而死的悲哀。

坐在他边上的顾山青轻笑一声,轻轻拍了拍他,向外一点:“马大人,你看下边。”

起兮车在车前的小门之外,左右另开了两扇大窗,是大敞着的。

马知县颤抖地挤出一声强笑:“大人您可别说笑了。遇上鬼我能挣扎一下,掉下去我能扑腾两声,但您现在让我往下看,我可是真的要死了!”

这话把余下三人都逗笑了,笑完,顾山青伸出一只手:“你握住我的手腕,总不会叫你从车里掉下去。”说完又一指不空,“你看见他没有,他会飞。假如这车也掉下去了,我们让他第一个救你。”

马知县顺势紧紧扣住顾山青手腕,接着眼巴巴地问不空:“大人会飞?”

不空合十默念,也微微一笑,递出一只手:“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确实会飞。”

“大人现在放心了?”顾山青笑问。

话说到这个地步,是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了。马知县两只手各稳稳牵着一个人,终于颤巍巍地向窗外探出一点头。

起兮车飘到了高处,正在怀义镇的上空。

此刻正是入夜时分,家家户户都息了炊,围在一起吃过了饭,点起了灯。

从天上遥遥看去,河边的繁华处的灯火连成细细的一线,向远处延伸,又渐稀渐暗,隐隐约约,明明灭灭,如同大山里将息未息的瞑瞑野火,又如上元时将灭未灭的纸纸船灯。

这群山旷野间的一点微光在彻底降临的黑夜中显得纤薄、脆弱而又璀璨。

“这……”马知县似乎一时忘了心中恐惧,看呆了。

顾山青笑道:“这是大人庇护下的千家灯火。”

马知县倏然一震,似有所觉,难得地沉默下来。

见他不语,顾山青也不多言,只任他牵着,转眼便行至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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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息壤

蟒山多树,愈往山里走,愈高而茂盛。起兮车转了几圈,好不容易找到了半山腰处给来往行人歇脚的平台,才降了落。

等实打实踩在地上,张文典便收了起兮车,摸出火折子,点燃准备好的火把,分给了三人。

马知县刚刚那一点若有所思又被山中的黑暗惊飞了,浑身上下打起了哆嗦,连带手中火把都一晃一晃,映在周围树木枝干上,倒以一己之力营造出了一番鬼影幢幢。

顾山青又好说歹说地安抚了一阵,许诺让他时时走在中间,这才不抖了。可等到了该指路的时候,他又傻了眼——即使是白天来,他认不认得路都得两说,更何况是黑夜!

马知县吱唔一阵,一会儿说似是向北,一会儿又说好像得往南,就差把四个方向挨个指一遍了。虽说还有心掩饰,但见他额前冷汗在火把照耀下都闪出了反光,镇异司三人怎么还能不知道底细。

镇里的人都说樵夫的小屋离平台不远,张文典让马知县领路原本确实存了戏耍他的心思,却没想到他对山里的路真的一无所知。这时候也别无他法,只得无奈地叹息一声,随便选一条看起来最宽的路:“走吧!”

此时天上无月,就算有月,怕也漏不下几缕光来。

四人走在山中小道上,周围安静至极,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火把照到的一小块地方是亮的,仿佛整座大山里只有这一点光,只有他们几个活物。

他们在黑暗中走了一阵,初时还警惕万分,但一路上不仅一个鬼影也没瞧见,甚至连一丝声音都没听到。

张文典被路边矮丛绊了几回,不由奇道:“这黑灯瞎火的,那些半夜上山的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不空险险躲开马上要抽到脸上的一根树枝,道:“昙花一现,夜半而开。小僧倒知道有几味草药在夜里采摘品质最好,想来为了多赚银两,他们也没有办法。”

“大人说的对。”马知县强打精神道,“除了药农,还有就是在夜里打猎、下套,抓山鸡野兔狐狸之类的人。对了,大人当心脚下啊,别不小心踩进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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