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异闻录(50)

作者:唯玉生烟 阅读记录

明明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他们就出去了!

是天意弄人,还是命该如此?

他身上揣着隐气符,虽说别人看不见,肉身却没有消失。像这般坐在地上发愣,免不了不时被人碰到。可惊慌失措的人们一心只盯着眼前闭合的出路,谁又顾得了脚下的是什么,竟一时没人察觉异常。

而又因为人群挡着,身处大堂后端的青年也没有发现他。

多年之后重观此幕的顾山青突然意识到,其实他是幸运的。正因为被撞向了柜台的那一边,他才会被人群挡住。若是他倒向了另一侧,人群中突兀的空白会立刻暴露他的存在,引起丘无际的怀疑。

可彼时的顾山青并不觉得自己幸运。他满心茫然,只觉得自己该怨个谁,可是,又该怨谁呢?

该怨那个碎嘴的小二么,还是不能按客人的要求把菜做好的厨子?

该怨恰恰好好在这种时候进门的那一行客人,还是磨磨蹭蹭怎么都不肯出门的那对夫妇?

该怨他好心肠的父母,还是选不对地的马夫?

甚至是该怨那些一有点风吹草动就把店关了的客栈掌柜的,还是在这种危急时刻居然还不关门的客栈掌柜的?

不,他又想,他们谁都不该怨。

顾山青的心中蓦地点起了一缕愤怒的火苗,而后如浇油般越烧越烈。

该怨恨的只有邪恶本身,只有那些凭借自身的力量,在世间作威作福、胡作非为而以为不用承担任何后果的人,无论他们的力量源自何处——暴力,金钱,权力,还是此时当下的,异术!

如果这次能逃过一劫,就拜老人和他的师兄为师,学画符吧!

学会了画符,他绝不会再让任何像青年这样的人在世间横行霸道,为非作歹!

正想得出神,顾山青忽然下颌一痛。原来是怀中的阿鹰见他愣神太久,用力地啄了他一下。

看到它满目忧虑,顾山青强逼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摸了摸它的背脊,道:“我没事。”说着,站起身来,“先找到爹娘再说。”

虽然他还没有想好找到他们之后要做什么,但总得先找到人。

如果老人的符能把他们三人一鸟全藏起来最好,如若不行,也可以再想办法。

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父母本来就站在离门最近的地方,前仆后继的人一挤,立刻被挤到了人群的最中心。

顾山青在人群边缘焦急地转了几个来回,好不容易看见父亲的衣角,想从缝隙间挤过去,又几次被逃生心切的人群挤了出来。

他试着去喊,喊声却也被人群淹没。

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他听到在客栈之外,远远的天上又传来一声尖锐的鹰唳,短促而又急迫。

客栈里这般嘈杂,按理说顾山青应该注意不到的,但不知为何,他就是听见了。他下意识地看向怀中的阿鹰。

阿鹰的羽毛再一次全部炸了起来,甚至看起来比在客栈外时更加惊慌。

顾山青动了动嘴唇,还没问出“怎么了”,下一刻,客栈里的所有动静都消失了。

顾山青猛然抬头,只见所有人的动作都不知为何停住了,接着,在片刻的静止之后,一个个像被剪去了提线的人偶般倒了下去。

整个客栈里只剩下那个青年一个人的声音。

他掏了掏耳朵,舒了一口气:“这下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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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顾山青

一瞬间,顾山青觉得被看不见的千丝万缕钉在原处的不是老人,而是他自己。

客栈门口,一具具垂软的身体如他们生前那般层层堆叠,甚至有几个依然在前后的挤压中歪斜地保持直立。

顾山青知道他的父母就在那里,想要过去,腿却似乎再也不属于他自己——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似乎都被一把巨斧劈开了,连一根小拇指都动弹不得。

在一片恍惚中,他听到老人的声音闷闷的,又惊又怒,仿佛来自天外,道:“你!你居然早就控制住了所有人!”

又听到青年轻笑了一声:“哦?你居然挣开了一点,能说话了?这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不过,就挣开这么一点,你还想干什么呢?”

老人怒道:“你莫要猖狂!你以为这世上当真没有人制得住你了么!”

青年若有所思道:“这倒提醒我了。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可别说你是偶然走进这个破客栈,碰巧坐在我身边的。”

老人不答。

青年又轻笑一声:“不想说?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你知道万箭穿心而不死,是什么感觉么?还是想让我把你的肉一片片剐下来?”说到这,恶意地停顿了一阵,又拖长了声音道,“但如果你现在说了,我可以直接给你一个痛快。”

老人啐道:“你做梦!”

青年惋惜地摇了摇头:“这是你逼我的。不过,干正事之前,先让我填饱肚子再说。真可惜,难得想吃一次素呢。走吧。”说着,只听“吱呀”一声,大堂侧边的小门开了。

顾山青在朦胧的余光里看到青年的手指轻微弹动几下,老人立刻迈起一种极为怪异的,舞蹈般的步伐,当先向小门走去。

青年跟在他的身后,抚掌大笑:“走得不错。就冲你这个姿势,我也得让你多活一阵。”

然而,就在跨过门槛时,老人抬起的拳头猛然张开。指上似乎用了劲,漫天的纸片再一次纷然飘落,是他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符咒。

青年一惊,下意识地迅速一躲,又见这些符咒没有一个引爆,就那么忽悠悠地落在地上,放下了心,嘲道:“怎么,你这个老东西,刚才状态好的时候都没奈我何,现在还想垂死挣扎,跟我来个玉石俱焚不成?”说着,迈出了大堂。

顾山青在原地僵立了不知多久,脑海各种画面中纷乱地翻来覆去,到了最后,总是父亲消失在人群中的衣角。

他多么希望这只不过是一场噩梦,等醒过来,发现母亲刚刚嗔怒地掀开了他的被子,质问他怎么还不起床,然后顺手打开了窗。

而在院子里握着书本散步晨读的父亲正好路过窗口,看到他刚醒来时的睡眼朦胧,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又走开了,目光早落回了书页上。

但他的希望是假的,眼前的一切才是真的。

等稍稍能动了,顾山青一步步艰难地挪到那叠起的人堆前,伸出手去,摸了个空,才发现泪水早就扭曲了他的视线。

他用力地抹了一把脸,再次探出手,想掀开那些压在他父母身上的人,颈间却又猛然一痛。许是因为老人的操控减弱了,符咒从高空落了下来,这一次,阿鹰的叫声比之前近了许多。

顾山青低下头,眼泪控制不地扑簌簌落在阿鹰的羽毛里,他眨了眨眼,悄声问道:“怎么了?”

阿鹰深深凝望了他一眼,转过头,盯住一个方向。顾山青顺着它的视线望去,只见叠起的人堆里有一个年轻男子的脸正对着他们,眼睛似合非合,嘴似张非张,早没有了生气。

顾山青第一眼没看出什么,但也知道阿鹰不会无缘无故让他看,便深吸一口气,忍住眼泪,仔细端详起了那张微微发僵了的脸。

这一下,他看到了。

在这张脸的额头中央,有一个细不可见的红点,就如同老人身上的一般——他是被那无形的丝线贯穿额头而死的。

顾山青战栗起来。他看向另一个人,也是同样,再一个人,仍旧如此。

“你居然早就控制住了所有人!”

顾山青后知后觉地想起老人在惊怒之中说的话。

确实,如果不是早就控制住了所有人,他不可能在一瞬之间找准每个人的额头,同时将他们杀死。也就是说,早在任何冲突发生之前,青年就已经做好了除掉客栈中每一个人的准备。

在客栈里的人尚且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还在自在如常地走动、聊天、吃饭、担忧着不知何时从天而降的灾祸的时候,就已经有一道看不见的细丝牵在他们的身上,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只等着在恰当的时刻发出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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