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异闻录(78)

作者:唯玉生烟 阅读记录

若老人真是孤身一人也就罢了,但假如不是,那些边边角角的亲朋远戚自然不干,几次三番闹上公堂。可人证物证俱在,这些人也奈何不了他,只能咬牙切齿地看他携款而逃。

然而马有失蹄,终于有一次,有个对精怪稍有些了解的,对他生出了怀疑,一番设计,在他吸取精血时,把他逮了个正着。他见势不妙立刻逃跑,官府也再没有理由推脱,马上放出了通缉令。

依次数下来,这三个都是以巧作恶,并不以武力见长,逃跑时必然更会使尽浑身解数。若不是苍殊本人出马,恐怕也很难在短短一晚将他们抓住。只是,也不知那作局者是如何让他们在这个时候齐齐现身王都的?

顾山青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问道:“这三个犯人,苍殊大人可审问过了?”

苍殊微微摇头:“暂时没有。”

顾山青点点头,这三人这般狡猾,抓住他们一定费了不少功夫,审问本身也着急不得。更何况到现在为止,苍殊还没有说出他的来意。

想到这,他不禁分了一下神:细想起来,苍殊很可能是在追缉犯人的途中看到了他,把他捎去晚宴的了。

虽然在路上花费的时间不长,且以苍殊之能,最终必然会将犯人拿下,但耽误这一会儿无疑也可能会让他多费不少功夫——更何况犯人还是这种身怀异术的。

其实苍殊完全可以放着他不管的。

坐在案前的谢丰年向后一仰,手撑在地上,昂起下巴道:“既然人都抓住了,不赶紧审问,苍殊大人还来找我们不空做什么?”

苍殊仿佛对他言语里的不驯一无所觉,答道:“昨夜在王都突然出现的逃犯,除了这三个,还有一人没能抓住。”

听闻此言,他身后的鹭飞飞灰溜溜地低下头,而猫九郎缩得更紧了。

顾山青立时心中雪亮,不觉勾起嘴角,又连忙压住笑意:不消说,这没抓住的一人,一定其实是这俩的任务了。苍殊独自抓了三个逃犯,这两只却连一个都没能逮住,难怪会这么羞愧。

回头找机会安慰一下他们吧,他暗想。

这时苍殊也开始讲起了那最后一人,但没讲几句,不空蓦地发出一声轻呼,讶然道:“阿弥陀佛,小僧知道此人!”

原来这最后一人,乃是一名画师,而且是一位曾经飘忽不定、宛如传说的画师,专画仕女图。

谁都不知道他是从哪来,也不知他要往哪里去,但只要他现身,必然会在城中最大的妓馆点上几个女人,一整晚什么也不做,专心为她们画像。

这些妓女或是丰腴或是瘦削,或是高挑或是细幼,或是羞怯或是活泼,或颦或笑或喜或怒,无论是绮年玉貌,还是年老色衰,他都一视同仁,将她们各自的神韵尽数捕捉,一一绘到纸上。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总是活灵活现、灵气逼人,直叫人觉得画中女子下一刻就要踏出纸来,对看客们晏晏而笑。

等绘完了图,他便在城中最热闹的街口支起画摊,至于卖给谁、开出什么样的价格,则全凭本人的心意。如果不合眼缘,哪怕豪掷千金,也求不着他的一幅画。甚至有富家千金、楼中花魁看中他高超的画技,想出钱请他来画像,他也从来没有答应过。

而在画卖完之后,不出两日,画师就会从这城镇离开,无论是谁也再寻不到他的行踪,直到他在下一座城的妓馆里出现。

如此不知多久。

然后有一天,命运忽地惊鸿一瞥。

据说那是城中首富的女儿,只不过是在初一、十五时例行去寺里上香,穿的也不过是一身素净衣裳——或许是她耳边一朵洁白的茶花太过动人,画师就这么轻易被迷住了心窍。

他不再去妓馆,而是痴痴地等在寺院门口,等着在每个月初一、十五的时候看那少女一眼,为她画一幅小像。

这样一个月、两个月,到了第三个月,少女终于注意到了这痴心的青年,自然也看到了他笔下的她。当时她只是掩嘴而笑,和身边侍女一起飞快地跑走了,但在第二日,画师就接到了首富的邀请,请他入府,专门为女儿画像。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自不必说,画师进了府之后,两人情愫暗生。他依然不时作画,并对少女道:等凑够了百幅,就以画为聘,来娶她。而在那之前,这些画都会好好地收在他的画室里,不让任何人看见。

沉浸在热恋中的少女答应了。

然而一个偶然,少女心血来潮,决定去偷偷地看看那些画。看着看着,她忽然发现,画师笔下的她,居然全是合着眼的——礼佛时也便罢了,赏花时蝴蝶扑到眼前的她、念诗时用心默读的她、打秋千荡到最高处不由欢笑的她,虽说所有画的意境都神妙动人,但细数起来,作为主角的她,全是双目微阖!

这些画像仍旧很美,但和画师以前的仕女图比,却总让人觉得差了些什么。

少女先是疑惑,接着自然是不肯,一定要情郎为她画一幅睁眼的画像——她觉得,这一点小小的要求,岂不是很容易做到?

却不想,他无论如何也不同意。

几次三番争执下来,这成了少女的心病。从小到大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的她,一心认为,画师怎么都不愿意为她画一幅睁眼像,必然是她在他心中的地位还不如那些妓女了。

她抑郁成疾,竟就此一病不起。

眼看女儿日益憔悴,爱女如珠的首富心疼无比,又见画师怎么也不肯松口,便狠心放了话——只要画师满足她的心愿,就将女儿许配给他!

虽说两人早就私定终身,但他们也早知首富不会轻易认可,而现在,这个承诺就近在眼前。

画师枯坐一夜,终究是答应了少女的要求。少女在病中消瘦了许多,更显得弱柳扶风。在这最后一张仕女图中,她原本的一双明眸如烟笼雾罩,似喜非喜,落到纸上,竟是望之摄魄!

而在完成这画之后,画师便消失了。

少女终于得偿所愿。但或许是缠绵病榻的时间太久,又或许是不知情郎为何离她而去,过了不到半年,她还是撒手人寰。

首富哀恸至极,给女儿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请来了城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又请了城中所有的和尚道士为她作法。而就在作法时,有个道士突然把他叫到一边,告诉他道:依他女儿此时还残存的魂气来看,其实早在死前许久,她的魂魄就已不在体内了!

首富心痛之下,越想越不对,当即花了重金差人去查那画师的底细,查到最后,赫然发现,他所画仕女图中的所有妓女,无一例外,全都在画完一年内暴毙而亡,死前不吃不动,尽似失了魂魄!

只是一直不曾有人在意,才没人发现其中的关联。

首富不明白看上去深爱女儿的画师为什么要害她,又想起那些画像,便去找高人叩问,想求一个解释。而求到最后,却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原来这画师的画技是如此巧夺天工,竟骗过了天地鬼神,让他们以为那仕女图里的,才是画中人本身,以至于摄走了□□的精魂。

“……阿弥陀佛,所以这位施主在书画界还有一个美称,咳咳,恶称,名叫——‘画魂’。”

“……”

在一片安静中,张文典竖起三根手指:“我有三个问题:第一,什么时候变成你给我们讲了?第二,你是全程听墙角了吗,连‘痴等寺外’、‘枯坐一夜’这种细节都知道?而且为什么要在寺外等,为什么不去她家门口等?第三,你们这些画画的都有什么毛病?乱画一通然后随便送人是你们的习惯?”

不空没理他:“总之,传说里的就是这样一位人物。”

木清似乎仍沉浸在他讲的故事里,呆呆道:“所以说……这些女人的魂魄,是因为他画得太好,全都被吸到画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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