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月来仍裹着浴袍充当保暖外套，浴袍底下穿着一身特研处武装部的军蓝色制服，脚下蹬着同套的制式军靴，尺码略显宽大，是小林的衣服。他一手撑着蓝凯撒带来的黑色大伞，一手在牙齿的配合下戴上从实验楼里顺出来的白色手套，躬身去查看脚底下踩着的一截腐尸。

那腐尸有些年头了。面朝下半没在土里，脊背上长出了杂草和青苔，奇异的是残存的骨肉仍未化归尘土，像腊月里风干的肉类，干瘪而硬邦，雨水泡发也不溃软，衣服被不知什么东西撕烂，从散落一边的布料可以看出他约摸是个加油站工作人员。

一路走来类似的百年陈尸见过不少，他每每都要仔细查看，那认真而平静的神情让鸦雏和蓝凯撒心里发毛。

——这不像是一个未经世事的、生活在和平年代和繁荣国度近二十年、突然遭逢如此重大变故的正常的年轻人该有的反应。

年轻人的一张脸可圈可点，是可以在六城联邦新星选秀大舞台原地C位出道的水平，不过大概因为年纪在这，骨骼还没完全长开，眼角眉梢尚存一丝稚气。

单看这稚气，鸦雏和蓝凯撒是不怕他的，但只要真正直接碰上他的眼睛，就不好说了。

蓝凯撒这种一方面粗神经、一方面杀人如麻过的大个头，在他的目光注视下都偶尔要结巴。

眼下他微笑地看着蓝凯撒问：“不是说动物也感染了吗，这一路怎么没有见到？”

蓝凯撒：“可能也是，也是怕你，我们之前一路见得多了。”

“那我们吃什么呢？”戴月来翻检了一下自己半空的特研处武装部专用大背包，“未感染的动物也没有见到。我记得之前这里生态很好。”

鸦雏：“刚才过河，丧尸们一时半会绕不过来，这里靠近21世纪废弃文明区，新生活动丧尸几乎没有，也没有大型猛兽，凯撒去看看有没有能猎来吃的东西，吃素也行啊，这年头吃素安全。”

戴月来：“那小心些，不要走远。”

蓝凯撒就跟得了命令似的：“好嘞。”

“啧。”鸦雏挑了挑眉，心下琢磨——这蠢大个经常质疑自己的提议，但这会儿对一个认识没几天的半大小子却几乎是“令行禁止”，真是出息。

戴月来坐在一辆爬满藤蔓的21世纪私家车车头，低头整理着背包，抬眼看了下鸦雏：“我帮你背一些东西吧，你翅膀受伤了不方便。”

“......”鸦雏默了默，“不用。”

“唔，”戴月来抬头，“你怕我拿了你的东西自己跑吗？不会的，这里什么都没有，自己跑有什么意思。”

鸦雏又默了默，但从鸟类天敌那里借鉴来的好奇心实在搞得她心痒难耐。她斗着胆子对上戴月来的目光，斟酌着打探：“嗯……话说，你在21世纪，过得怎么样？”

“……”戴月来垂下眼，“过得挺好的。”

“那你为什么......”

“但我是个贪心的人，”戴月来笑道，“你看我像是......像是……？”

他停顿了一会，像是找不着措辞，只笑了笑：“你们为什么要怕我？我……可比你们害怕多了。”

鸦雏看了看他脚边嵌在土里姿势扭曲的丧尸，直觉他怕的并不是这些玩意，当然多天相处下来看显然他也不怕自己和蓝凯撒这种让人闻风丧胆的雇佣兵——连我们和丧尸都不怕，你小子还有怕的？

于是她一鼓作气，追问了一嘴：“那……你害怕的是什么？”

但戴月来只是又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第50章

“怕什么？大不了我们也学习一下先祖们伟大的革命牺牲精神, ”索菲娅手忙脚乱，口出狂言，“战略上看去撞变异人的船胜算极大，他们已经被唐所长捅穿了燃料舱。但是情感上我偏向和W01同归于尽！”

弗里兰号损毁值33%, 屏幕上提示数字由绿色变为预警性橙色。

司徒：“这里不想死的人很多！驾驶舱的门关紧了吗？荆老大, 你和他们说两句！”

客舱中已经乱了套。其中以一名黑人女性为首，数百人的暴动小分队叫嚷着要进驾驶舱。

“朋友们, ”疤叔打开驾驶舱对客舱的通讯：“从现在起, 驾驶舱的对话指令全程向你们公开, 但如果你们想进行双向对话，请保持客舱安静, 有建议可以提，但请派出个代表来，七嘴八舌我听不清。”

“我们不要和2021样本共乘一船！”一人的声音通过司徒的个人通讯终端传进驾驶舱。

弗里兰号船身一歪险而又险躲过前后两面夹击，疤叔目视前方：“发言代表必须满足一个要求：同时在弗里兰老师的基础理论课和路易斯的各种实战课上取得满分。”

弗里兰接道：“以现有的人类知识水平来看, 样本问题, 目前更多的是社会政治问题，而非科研安全问题。鉴于科学方面课程从无满分, 请大家以社会政治理论等文史哲方面课程满分为准。”

“荆处！”索菲娅突然道, “发现大椿信号！”

雷达监测图中，前方大椿私船废墟里闪起一点微弱的信号光。信号点发来的消息显示在屏幕上。

索菲娅：“DC90091, 已获得大椿公共通讯代码，尝试建立连接！”

弗里兰：“七点钟方向有一艘！”

弗里兰号侧后方、更远于W01号之处有一艘大椿集团旗下私船, 正在以相对缓慢的推进速度向前航行, 像是一个谨慎的观战者, 它或许已经在公共频道中收到前方同伴的求救和战毁消息, 但未能及时赶到, 而此刻异变人协会、黑森林叛军和政方W01三方混战的局面令它踟躇着不敢冒进。

“Help！”废墟中的信号点又发出几个字符。这位幸存者在垂死呼救。

疤叔：“我们和它距离太远了。”

索菲娅：“连接不上！中间有战场干扰，W01还做了信号屏蔽！”

弗里兰指定检测图中一点：“这里，在我们和大椿那艘私船中间地段，垂直于战场且与战场干扰区远隔适当距离，如果能在这里设置一个通讯中转站，一定可以打通信号传输频道。”

疤叔：“怎么建立中转站？”

“目前来看，”弗里兰摇摇头，“至少需要有个人用小型飞艇搭载通讯装备飞达指定坐标。但主船驾驶舱中不能缺人。”

变异人私船和W01号你来我往地激情互殴，弗里兰号夹在中间几乎无力主动出击，只剩仓皇闪避。驾驶舱内索菲娅、疤叔和弗里兰都不算专业人士，加在一起勉强顶上一个受过正式训练的驾驶员，而司徒杰克在驾驶舱中维持秩序脱不开身，其余全体乘员到目前为止仍在推选得过黑森林学校双满分的优秀代表——尚无结果。

所有飞船中，除了永生号母舰编制下E字打头的子船搭载战斗小艇，其他两艘母舰的子船和弗里兰号这种私船上都没有能单枪匹马冲出战斗区的子级飞行器。

救援艇倒是有，但W01和变异人的麒麟号无疑会在发现的第一秒瞬间将其击毁。

卓不群的飞艇被击毁，路易斯追击陈柏年而去，而疤叔的飞艇就停在起降台上。

弗里兰号上是有一艘太空战艇。

可是谁去开呢？

从麒麟号第一炮击中W01到现在只过去不到十分钟，弗里兰号船身损毁已突破安全预警值。继续硬打死路一条。而要想获得大椿集团外援必须建立通讯中转站。

疤叔沉默着，头发茬子亮晶晶挂着细碎汗珠。弗里兰和索菲娅在等他的指令。

“有一个人拿过飞艇实操和理论课双满分......”疤叔突然道。

弗里兰目光一动：“您是说......”

疤叔：“索菲娅，唤醒隔离样本。”

“！”索菲娅震惊道，“可是荆处......”

对话传进客舱，客舱一片哗然。

唤醒样本，让他驾驶黑珍珠号搭载通讯设备直接从起降台起飞，穿过作战区逃出麒麟号和W01的攻击范围抵达指定坐标完成终端通讯任务，这是唯一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