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也因此，房间里的光线变得昏暗，视线受模糊，只依稀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妇人：“谁过来了？”

“娘，是春花婶。”

年轻妇人咳了咳，不小心惊动怀中的婴儿，于是婴儿再次啼哭起来，可她太饿了，哭声也跟小猫似的，妇人便将手指塞进婴儿口中，对方含/着母亲的手指，饥饿地吮/吸起来。

妇人这才有精力问：“春花过来做什么？”

“她问我们家是不是有算盘，对了，娘，春花婶还给了我们粮食！”

燕子高兴地举起手中的东西，一包五颜六色的方形袋子，晃一晃，里面有咔嚓咔嚓的脆响。因为燕子的娘刚生产，还在坐月子，燕子又是一个小姑娘，母女两人这几日都没有出门，自然不知道村里发生的事情。

“娘，我去给你和妹妹做饭吃。”

燕子听着妹妹因为没有喝到奶而爆发的哭声，赶紧拿着新食物跑去厨房。

村里都是土灶炉子，需要烧柴火，燕子拿了一把秸杆，这杆子都是今年旱死的水稻，留在地里无用，干脆带回家烧水做饭，也能发挥最后一点儿余温。

宣软的秸秆引火，再放树枝，火苗越来越大，没一会儿就烧了起来。

燕子将袋子拆开，发现里面居然是圆圆的饼子。

不知是用什么做的，表面有着弯弯曲曲的条形纹路，简直就像天上飘着的云彩。

她拿到鼻子前，粮食的香味扑面而来，有一瞬间，燕子感觉自己仿佛置身田野，没有旱灾，没有枯萎，水稻晒饱了阳光，喝足了河水，风一吹，变成一沸沸沉甸甸的稻谷。

那副愿景太过美好，她在诱惑下，没忍住，张嘴咬了一小口。

“咔嚓。”

面饼的声音在耳膜里炸开，同样的，还有难以忽视的香甜，弥漫舌尖、口腔。

顺着喉咙往下，酸疼的腹胃很快得到缓解，燕子忍不住瞪大眼睛，原来这个奇怪的食物居然还这么好吃！

她回味地舔了舔嘴唇，心情渐渐有些复杂。

家里没有妹妹的时候，她和娘两个人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娘还会把好吃的留给她。

可妹妹出生后，娘的身体就变得不好起来，整个人也总是围着妹妹打转，仿佛忘记了自己这个女儿似的。

有时候，燕子想，要是没有妹妹就好了。

可这个想法，每当看到朝着她咿咿呀呀的妹妹时，就消失殆尽。

小小的，像只小老鼠似的妹妹，根本不知道她这个坏姐姐在想什么，还朝着她伸手指，口水都流出来了。

燕子撇撇嘴，妹妹没有长出牙齿，像这么硬的饼子，肯定无法咬得动，她嘴上嫌弃，动作却麻利地烧了半锅热水，待水烧开之后，将面饼扔到水中。

热气腾腾的白色雾气中，几个小小的包装袋随着面饼一起掉入锅中。

“哎呀，居然还有东西！”

燕子惊呼，手疾眼快将其捞出来，也不知那包装袋是何材质，泡水后并没有破开。

她好奇地翻看，不同于大包装袋，小包装袋没有图案，于是撕开小角，发现里面居然是晒干脱水的蔬菜。

“这个好像是葱的味道。”

“这个是菘菜！”

“哈哈哈，还有胡萝卜呀！！！”

很久没有吃到蔬菜的燕子喜笑颜开，她最喜欢吃胡萝卜了。

可惜今年天旱，种的胡萝卜苗缺水死了，为此，她还难过了好久。

又拆开另外两个包装，一个是稠状的膏体，一个是细细白白的粉末，燕子试探着尝了尝，下一秒惊呼起来：“是油和盐！”

如果说前面的蔬菜让人高兴，眼下便可称得上惊喜，要知道，人可以长时间不吃肉、不吃菜，但却无法不吃盐，否则时间久了会变得没有力气，她爹便是因为没有吃到盐，修沟渠的时候被大石头给砸死了。

想到去世的爹爹，燕子忍不住红了眼眶。

春花婶给的盐又白又细，仔细品尝，里面还有另外一种独特的、咸甜混杂的鲜美味味道，燕子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干脆将所有的东西都倒进锅里，春花婶说了，她娘要吃好点，吃得好身体就好了。

火柴烧尽，继续往炉口续几根，锅内的水开始咕噜咕噜冒泡。

再看向大锅的时候，里面的面饼神奇地散成了一根根黄澄澄的面条，游龙似的飘来飘去，油花浮在水面，蔬菜干被泡发，膨胀成为原本的大小。

“好香啊！”

香喷喷的味道让燕子疯狂咽口水，内室的方兰也被这股霸道的味道所吸引。

但她并未往自己家里想，拍打着哭闹的小女儿，方兰第一次怀疑自己当初做的决定。

这个世道，寡妇很难生存，若只有她一个人，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和那些所谓的家人联系，可她还有两个女儿。

终于，方兰咬咬牙，做下了某个决定。

正此时，大女儿端着碗进来，欢快的语气打断了她的思路：“娘，吃饭了！”

方兰看到碗中的粮食，愣了愣：“这是什么？”

燕子眨眨眼睛：“春花婶送的吃的，娘不是知道嘛。”

方兰之前只看到一个色彩鲜艳的袋子，并不知道袋子里面是什么，这会儿闻着香味，肚子不受控制轰鸣，闻声，燕子哈哈大笑，方兰本想板住脸，结果最后也忍不住笑起来。

她招招手，让女儿坐到床边，一碗汤饼，只有几筷子的量，分开到两个碗中更显少，不过比较起来，燕子的碗还算满满当当，方兰的碗中只有小小一簇。

算不上矜持，算不上得体，只是本能地对食物的渴求，咬断一点儿进嘴里，细细感受。

饶是如此，母女二人也被味道惊艳了。

黄色的面条没有掺其他杂物，滑嫩弹口，咬住一端，嘴巴微微撅起，然后用力吸，哧溜一下整根面条便吞进嘴里，简直香的人舌头都要掉啦。

再夹一筷子蔬菜，煮开的蔬菜干柔软细腻，菜香味浓郁，也不知道这菜干是怎么晒的，几乎和鲜菜没有区别，又因为吸饱了汤汁，更加醇香美味。

一口面，一口油花花的汤，让人不由感慨，便是旱灾前，也未有这样的好日子。

因为妹妹年纪太小，无法自己吃饭，方兰就喂嚼碎面条，用嘴喂给小女儿吃，小家伙出生后，母亲奶水不足，没有吃饱肚子，这会儿尝到东西，不用教，自己就主动吧唧嘴。

看到这副场景，燕子撇撇嘴：“哼，等以后你可要给我做饭吃哦！”

这一天，后丘村许多户飘起袅袅的炊烟。

许多人吃到了热乎乎的饭，喝到了甜滋滋的水。

许久没有做梦的燕子也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她吃到了一根面条，结果那个面条怎么吸都吸不断，于是她吃啊吃，最后把肚子都吃撑啦。

第二日天刚亮，吃饱喝足的燕子不用叫便麻溜地爬起床。

穿好衣服，用昨天剩下的面条水重新兑一锅香喷喷的冒着油花的汤，盛了两碗，自己喝了小的那一碗，大的那碗留给她娘和妹妹。

如此，米缸再次空下来，但燕子却一点儿也不慌，春花婶说会带她去换粮食，让她从家里拿上点儿东西，巳时在村里的大脖子树下等着。

于是燕子把自己的两个红头绳从头上摘下来。

这是方兰以前给她买的，小姑娘一直很喜欢，但为了不饿肚子，她决定将东西换出去。

正准备出门，身后紧闭的正堂房门突然打开，紧接着，包裹严实的方兰抱着小闺女从屋里走出来：“燕子，收拾一下，和娘一起出门。”

燕子愣了愣，而后茫然跟上去：“娘，我们去哪啊？”

方兰锁上院门，闻言眼神有些复杂。

片刻后，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之前不是说想吃糖葫芦么，咱们去你舅舅家，到时候娘给你买糖葫芦。”

听到方兰这样说，燕子尽管疑惑自己原来还有舅舅啊，但想到可以去县城吃糖葫芦，这点儿疑惑也就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