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56)

作者:韫枝 阅读记录

“酥衣,拿着。不要怕。”

沈顷道。

他的语气之中,头一回有了不容拒绝的意味。

见身前如此坚决,郦酥衣沉默片刻,只好低下头、将这柄匕首接过。

她的手慢慢用力,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攥牢。

她的力道并不算大,却将手中刀攥得极紧。瞧见她收下,沈顷终于放了些心。

金乌浴血,室内一片霞光。

犹豫片刻,男人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探向她的发顶。

黑云倾压,周遭风声愈大,也将人身上吹刮得愈发寒冷。冷风侵袭着少女孱弱的身段,于她正前之方,长襄夫人一改面上慈祥之色,冷声质问她:

“你说不是你,可你既不说在场的还有何人,又不说自己为何晕倒在此处。前些日子我便一直想问,你瞒着府里人鬼鬼祟祟跑到万恩山究竟是为了何事,今日你若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这三十三道鞭刑,你可就真是挨得不冤。”

疾厉的风声与对方的话语一同袭来。

“你这般委屈,那便同老身说说,若那婢子真不是你杀的,在场的除了你,究竟还有谁?!”

“是啊,夫人。您说说,昨日还有何人在场?”

“对啊,究竟还有何人在场……”

罔论老夫人怎么说,一直伺候郦酥衣的婢子玉霜也了解她的脾性,世子夫人性子温软,怎会行如此残忍之事。

她忍着上前的冲动,一双眼望向郦酥衣。

“夫人,您快说说。说出来,老夫人自会为您证明清白。”

会为她证明清白吗?

郦酥衣眸光晃了一晃。

倘若她现在开口,杀死秋芷的,正是她们敬仰的世子爷呢?

不等郦酥衣言语,院门口,忽然有人高唤出声:

“世子爷,您怎的下衙回来了?”

今早他起得急,脑子又莫名晕晕乎乎的,只记得自己是在偏院醒来,不记得何时自己竟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取出来。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为何宿在了偏院,这柄只有自己知道的匕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了此处?

为何他什么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沈顷的眼底尽是疑色。

他垂下一双眼,朝正跪在地上的妻子凝望过去。她的身形很瘦小,在人群的围观下愈显得娇弱而可怜。见沈顷望过来,郦酥衣也抬起眼,她紧咬着发白的下唇,一双眸光颤动着,眼中闪烁着惊惧的神色。

除了惊惧。

沈顷隐约觉着,妻子的眼神,似乎想要同自己说些什么。

究竟是什么?

他看不大懂。

见状,老夫人问他:“老二,怎么了?”

座上长襄夫人开了口,沈顷转过头,恭顺地道:“母亲,无事。”

话虽是这样说,可他还是止不住满腹疑惑。男人迈开步子,绕过地上那滩还未来得及处理干净的血迹,于这屋子里头环绕了一圈。

忽然,他的步子顿住,眼神也凝住。

一侧,无人发现的角落处,正安静放置这一个药碗。

沈顷努力回想:自己昨夜喝药了么?

他完全没有印象了。

如此想着,他的手不禁探向那一碗药汤。那药汤显然是被人动过,汤碗底部,还余下浅浅的一层汤渣。男人素净的手指轻捻起那碗口,忽然,迎面扑来一阵冷风,将几欲消淡的药香扑至沈顷脸上。

他的眉头,极轻地拢了拢。

紧接着,他一贯清澈温和的眼底,闪过一道诧异的光。

一旁有侍人问:“世子爷,可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大有问题。

自记事起,沈顷便一直在服用这种药粥,服用了十余年,他一眼看出面前这碗的不对劲。

这一碗汤药,被人动过手脚。

他不动声色地摇头,掩下面上诧异,将其递给身后的魏恪。

魏恪立马会意,将汤碗接过,转身走出望月阁。

不一阵儿,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重新走回来。

“世子。”

魏恪走至他耳边,以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那汤药之中,被人下了媚药。”

媚药?

沈顷面色微讶,再度朝自己的妻子望去。

她生得极美极白,平日里瓷白素净的面容上,此时却浮现着一抹不甚自然的红晕。

见一直僵持不下,长襄夫人轻轻清了清嗓子。冷风将屋里头的炭火吹熄了,寒风穿过敞开的门缝,呼啸着、朝着郦酥衣侵袭而来。

长襄夫人显然不信她的话。

也不打算看在沈顷的情面上,再一次放过她。

时值冬日,院内的花树都败了。薄薄的日影穿过干秃秃的树枝,被风吹打在窗牖之上。郦酥衣跪在地上低垂着眼,半张脸被阴影笼着,整个人如一朵被寒风吹打的、娇艳而破败的花。

芸姑姑道:“证据确凿,夫人既无从狡辩,那便对不住了。”

妇人一边说, 一边自身后取出那一条用来执行家规的鞭子。

长鞭粗壮,让人只看一眼,便觉得下一刻将要皮开肉绽。

就在她欲招呼着人,将郦酥衣抬起的那一刻。

院中突然传来清冷一声:“慢着。”

长风拂过男子兰白色的袖摆。

他极爱兰花,宽大的袖摆上亦用织线勾勒出一朵兰花的模样。清风袭来,穿过他的衣衫,顷刻便有兰香阵阵,温缓拂面。众人侧首望去,只见沈顷站在一片灰蒙蒙的日影下,男人身后,跟着他的心腹魏恪魏大人。

沈顷眸光清浅,望了郦酥衣一眼。

说也奇怪,在沈顷来之前,她满心惊惧,总觉得下一刻便被人审判得要去上绞刑架。可如今,看着那一道熟悉的身影,郦酥衣心中莫名觉得安心。

好像只要有沈顷在,罔论多棘手的一件事总会迎刃化解。即便是眼下,对方也会还她该有的清白。

“世子爷,还有何事?”

他的目光自郦酥衣身上缓缓收回。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便听见沈顷道:“凶手不是酥衣,将她放了罢。”

此言一出,人群中又响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天色乌沉沉的,好像下一刻便要落雨。

清风入户,月色莹莹。

沈兰蘅满腹情绪,头一回用了整整三页纸。

这还不够。

末了,他边骂边补充上一句:

沈顷,我祝你长命百岁,腰缠万贯,美人如云。

写这句话时,他的落笔分外真诚。

待写罢这封信,已然到了后半夜。

他将其用砚台小心压好,而后又望了眼天色。

说也奇怪,此时此刻,他心中明明惦念的都是有关乎沈顷的事情,如今一静下来,满脑子却都是另一道身影。

另一道纤柔、靓丽的身影。

如此夜深,也不知她可否安稳歇息。

沈兰蘅垂眸,凝望向自己左掌掌心。

罢了,今日弄成这副模样,便先不去兰香院找她了。

除去疼痛,他隐约觉得身子还有些疲惫。

男人右手探出雪袖,自案前执起那一支、正嵌着红豆的金簪。

与其说那是一颗红豆,倒不若说,簪头所镶嵌的,是一颗做成红豆模样的宝石。

这只簪子,便是适才府医给自己处理完伤口后,素桃悄悄递上来的。

她很是乖巧听话,刻意避开了沈顷,也避开了左右围观的下人。

素桃声音婉婉,说她今日告了假,于集市上寻觅了许久,才终于觅得这一支镶了红豆的金簪子。

这小丫头一边说,一边眉眼弯弯,像是天上的月牙儿。

她道,夫人本就貌美,若是戴了这只簪子,那定是愈发漂亮了。

这本就是一句奉承之话。

下人讲得漂亮,沈兰蘅执着金簪,心中竟也莫名跟着高兴起来。

不成。

男人自座上猛地站起身。

他不想等,不想再等到明日了。

谁知道明日那不要命的沈顷,又会做出何等事来阻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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