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125)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

起舶后,行至半程,有起黑风的迹象,为避风雨,他们到一座小镇暂泊。

这座小镇三步一座茶楼,十步一间书局,只是从街头走到巷尾,阿勒就有了个谱儿。

翌日,天刚擦亮,日头不盛,其下浮着两线黑云。

书贩又没抢到好位置,挨在墙跟儿底下垂头丧气,眼前黑影晃了三趟,小贩有气无力:“客人您是买书呢,还是乘凉呢。”

阿勒蹲在摊子前,握着折扇,装模作样地在一溜儿的书册上划过,问:“有没有那种……”

他欲言又止,小贩心领神会,将压箱底的黄皮册子都翻出来了,谁知客人统统不要,红着耳朵根子斥了一句:“正经册子!”

小贩愣了片刻,随即又抱出一摞话本,无一不是郎才女貌典范夫妻,然而阿勒左挑右拣,还是觉着差点意思。

半晌,阿勒提了要求,小贩边听边从书筐子里头找——

要男子俊美又专情……

要有盖世豪情,又能知冷知热……

要风度翩翩,还要文武全才……

诸如此类的盛赞说了一箩筐,眼都不眨半下。

小贩额汗涔涔。

当说到话本中的女子要如何时,阿勒沉默了会儿,说得相当具体:最好长着一头浓密的发,笑起来有一对梨涡。打人还得疼!乍看是雪豹,杀人不见血,再看就是猫,养熟了能敞开肚皮任揉任捏。

小贩埋头,在筐里哗啦啦地翻找异志奇谈。

阿勒最后又补上一句——最要紧的是,要这话本中的男女,得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

***

黑风卷着狂涛积势而来,浓云迅速在穹顶部署开,黑沉沉地压在连屋叠瓦上,空气中嗅得到潮湿闷热的水汽。

阿勒袖中躺着两本话本,悠哉地逆着团云回到客栈,看了眼睡得沉酣的龙可羡,刚刚把话本搁下,要去关窗,却在长街尽头看到了几道身影。

那身悠哉的懒筋便缓缓收了。

“啪嗒!”

豆大的雨珠当顶砸下,溅开时带起了零星的土粒,紧接着天地轰然作响,暴雨倾盆而下,这座海上小镇的碧蓝镶边瞬间沉于晦暗。

迟昀踩着雨脚进到客栈,他来得仓促,却不见狼狈,还是一身干干净净的天青蓝,还是地崩山摧于眼前都不会乱一丝的面色。

厉天点起油灯,关了门窗,上过两盏清茶,他们把这间客栈包了七日,此时大堂里没有旁人,灯影孱弱,微微地吐着昏光。

阿勒摇着折扇,笑起来有点邪性:“闯风沐雨而来,我好生感动。”

迟昀往他折扇上看了眼,不咸不淡说:“不要拘泥于口舌,洒两滴泪来开开眼。”

阿勒反手往上指:“巧了,今日苍天代我释情。”

迟昀应道:“所以恨不能将我淋个透湿吗?”

阿勒哈哈笑了两声:“话说透就没意思了,说吧,有什么事需你亲自跑一趟。”

“在这说?”迟昀环顾四周,“你倒不讲究。”

“楼上不方便,”阿勒摇了摇扇,眼角折出点招人的弧度,“世子就在大堂将就将就吧。”

迟昀停顿片刻,意识到什么,淡声道:“畜生。”

“ 过奖,”阿勒根本收不住这得意劲儿,“养媳妇儿和养妹妹还是不同的,我如今方才咂摸出点意思,日后大成,可以著书立论予你参详。”

雨势密集,一波一波地打得门窗啪啪作响,孱弱的灯影忽然晃了晃,阿勒往墙边看去,龙可羡揉着眼睛站在楼梯口,问:“什么,书?”

“什么书?”阿勒矢口否认,“没有书,这大雨日,下来做什么?”

迟昀瞥他一眼,眼神微妙,搁着俩字:出息。

龙可羡挪着脚步,坐到阿勒边上,眼睛直往迟昀身上瞟,瞟完又一个劲儿看门口,满脸搁着失望:“玉镜没有来吗?”

阿勒立即还以颜色,淡淡瞥回去。

迟昀面色淡漠,道:“玉镜偶感风寒,在府里将养。”

阿勒半笑不笑:“寻常人对自己小娘都这般直呼其名么?”

迟昀四两拨千斤地回击:“二姑娘也时时刻刻唤你兄长么?”

龙可羡捧着茶盏,正在埋头挑果子吃,闻言以为被点了名,老老实实道:“没有,他总让我唤他阿勒……”

迟昀微讽:“五十步笑百步。”阿勒不以为然:“胜之毫厘也是胜。”

迟昀徐徐地呷了口茶,看着龙可羡:“胜之不武,趁人之危。”

后一句说得重,点的是一派懵懂的龙可羡。

阿勒眼里蓄着风暴,语气越发温和:“这四个字我还给你,还给你府上‘偶感风寒,半步不得出府’的小娘。”

窗外狂风暴雨席天卷地,屋内唇枪舌剑明暗交锋。

龙可羡半点也察觉不到二人之间的火药味儿,她竖着耳朵呢,小声地插了句话:“玉镜病得很重吗?你没有带玉镜看大夫吗?”

龙可羡见过玉镜几面。

第一次见面,她形容狼狈,面颊沾着星点血渍,正从恶徒身旁站起来。月色凉凉的,宛如流动的水银,她起得很慢,伸指摸了摸脸,把那血珠拉长,让淡漠的脸色漾出一股妖异,而玉镜看着指头那点红,蹙起了眉,像是有些不高兴,随后轻轻地丢掉了匕首。

是从那夜起,龙可羡看到月亮,再想到玉镜,便会觉得月色也浮出了妖异的红。

后来再见,她总是很温柔的,挽着宽宽的袖袍,说话轻声细语,看一眼过来,龙可羡就觉得整颗心都泡进了糖水缸里。

龙可羡对女孩儿的喜爱,都或多或少来自于对龙清宁的移情,也因为知道她们不是龙清宁,故而喜欢都是有度的,譬如明懿,譬如学堂里的姐姐,玉镜总是不一样的,她有种让人搁不下的本事。

迟昀神色稍缓,他近来疲乏,才会让哥舒三言两语的挑起了火气,他应着龙可羡,揉了下眉心,说:“只是风寒,二姑娘不要担心。”

龙可羡心里挂着事,含糊地点头,吃过茶,就蹬蹬蹬地上了楼,刷啦啦地写了一长票单子,交给厉天,让他置办好,遣船送去镇南王府。

迟昀和阿勒讲的是两边海域交界处聚势的海寇,二人谈完已是入夜,迟昀踏云而来,冒雨而走。

阿勒推门进屋时,雨势稍缓,他一眼就瞧见了窗下的小脑袋。

“看什么呢,头都要埋进去了。”阿勒从后边弹了一记龙可羡头顶的珠花。

龙可羡看得如痴如醉,没留心周遭动静,被一弹,吓得手里书哗啦落地,未及答话,阿勒凑近一瞧,正是他今日上街买的话本子!

“……”这鬼天气,下了雨,还烘得人发热!

阿勒手比脑子快,一把捞起书:“夜里看这蚊蝇字,也不怕坏了眼睛!”

“别拿,没看完,”龙可羡看得头昏眼花还不愿意撒手,“我的……”“什么你的我的,”阿勒转头就塞进犄角旮旯里,“去沐浴,行程有变,明日起舶了。”

龙可羡磨蹭着下榻,狐疑地把他看了又看,阿勒佯装正经,耳根却悄悄地红了。

深夜,梆子响了三声。

阿勒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后腰被戳了一下,紧跟着听龙可羡小声问:“那书……怎么净是些哥哥妹妹的?”

“!”阿勒觉也不困了,人都惊醒了,后背绷得发直,三魂七魄都飞了!

第91章 喜欢你

雨声淅沥, 拂到耳朵里,只剩天地的余息。

龙可羡等待片刻,把手贴在阿勒肩头, 轻轻叫他:“阿勒?”

哪敢应?

不敢应!

阿勒连呼吸都放缓, 这句话就是一道靶圈, 把他的心思明明白白挂在上边, 一睁眼,龙可羡随便以话本为延伸讲点什么, 都能轻而易举击中他的心思。

到时别说循序渐进,别说慢慢磨薄窗户纸,只怕连窗带墙都要被一拳击穿。

龙可羡数着呼吸,手指忽轻忽重的,沿着他的脊背走了一遍, 闷声嘟囔:“你好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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