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233)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想说点什么,舌头却突然打了架,嗫嚅半晌才含糊地说了两个字:“阿勒?”

“龙可羡。”

“哥哥。”

“龙可羡。”

“阿勒。”

“龙可羡。”

“哥舒策。”

阴云压低了草浪,旷野里回荡着长风,这处土坡仿佛隔世的净土,微弱的光线消失了,他们依偎在这里,像是在说悄悄话。

你一句我一句的,在咫尺的距离里叫对方的名字,再从一声声回答中得以确认,分别太久,重逢仓促,龙可羡需要一遍遍重复的回答,才能打散过往无数个日夜里的等待和想念。

龙可羡的视线始终追着那点晕影不放,她忽然探身过去,亲到了阿勒嘴角,接着一下下把他唇面舔湿,唯恐来不及似的,唯恐阿勒下一刻便要消失似的,亲得又急又莽。

阿勒笑起来:“有些事情,久不做便是要生疏的,龙可羡,我牙都要教你磕下来了。”

龙可羡闷头往他怀里栽:“又下雪了。”

她北上时大雪纷飞,等过了枝头挤出的嫩芽儿,等过了闷热的雷雨,等过了萧瑟的原野,又等到了新雪落下,你才来。

“是不是等得久了?”阿勒把下巴挨在她头顶。

龙可羡点头:“一个春天,一个夏天,一个秋天,但是没关系的,你来就没关系了。”

傻小崽。

“我就在这里的,”阿勒垂着眼,“你第一次领兵,第一次提刀,我都看见了,你做得这样好,英勇骁悍所向披靡,很是威风!”

龙可羡眼眶湿湿的,贴着他胸口冷甲:“没有这样好,北境还是死了许多人,我皆没有办法……”

“谁教得你妄自菲薄,”阿勒突然卡住她双颊,抬起她的脸,“褚门战域延至几城几县?涉战将士百姓多少?”

龙可羡对每封军报都烂熟于心:“原是九城二十八县,涉战八十万。”

“如今呢?”阿勒再问。

龙可羡揪着草屑:“城县固防,流离的百姓都归置在战线以外了,敌军被驱赶至褚门以外,这两月都在打伏击,便是要将他们引到獒山下全歼。”

“这便是了,”阿勒声音缓下来,“跟前就剩一道坎儿,跨过去就是山河太平,我与你一起。”

“一起?”

“一起。”

阿勒嘴唇贴在她眼皮,他不说过往如何艰难地打进北境,如何倾斜资源在北境穿针引线让龙可羡走得更顺,如何用自己的法子为龙可羡兜底,也不说南北奔波的坎坷。

见到龙可羡的第一眼。

这其中的艰辛苦涩都不值一提了。

龙可羡怔怔地问:“打完仗,能不能回家?”

“能啊,我们回家,”阿勒贴着她指沿,“你的猫,你的马,都养得好好儿的,我有许多话要讲给你,有许多要紧的事要教给你,我们回家去,桩桩件件都要做的。”

龙可羡还想说什么,掌心就是一沉,阿勒磨着指缝挤了进来,他低头,用力地亲在了龙可羡唇角,紧跟着是咬,舌尖扫过上颚,又贴着齿面滑动,最后和她的绞在一起。

他不温柔。

因为是日思夜想的人,因为是生死攸关的战场,所以亲起来毫不留情,要用最激烈最直白的方式表达思念。

山影叠势,避风坡下的战士们都枕着兵戈,沉默地望着阴沉天穹,这场仗打得太久,久得他们忘记了阡陌里的勃勃生机,忘记了稚儿啼哭,他们抚摸着藏在紧要处的平安符和信物,等着天亮后的最后一战。

风滚着草,在平地里团起了一颗颗球,龙可羡靠着阿勒,舍不得睡,可连日疲惫和药劲儿一并涌上来,她把阿勒手指攥得很紧,在低喃里睡着了。

阿勒把她下巴固定好,顺带着将后背那道刀伤处理过,再垫了块干爽的帕子进去,趁着夜色走出了避风坡。

巡卫正在轮替,阿勒放下了发,戴上头盔,看到不远处有两个士兵蹲着低语,他招手唤来其中一个:“左近战域的将士何时能聚集过来?”

那小兵说:“最晚寅时。”

阿勒接了片雪,望向天色:“敌方第二波攻势寅时之前必会到,否则下雪之后,他们的踪迹就再难隐藏,我们等不到寅时。”

小兵挠着头:“敌袭也不怕嘛,我们有少君。”

少君不打败仗,这是三山军的共识。

阿勒沉默了会儿:“少君命我领二百前突手绕西北方向突袭,将敌方沿着獒山遛到褚门以北,届时大军压进,即可形成包抄。”

“这般不是,”小兵愣住了,“这般不是送死么?进了褚门哪里还有回来的?”

草浪再度叠晃而响,风龙长驱直入,越来越多雪花落在阿勒鬓角,他望着避风坡里的某一处,似乎说了句什么话,可顷刻就被风带走了。

***

雪化在颊边,凉凉的,龙可羡瞬间就惊醒了。

子时刚过,天黑麻麻的,将士们抱刀挤在枯草堆里,避风坡里一片安静,她站起来,敲了下左膝,又把脚踩实了,发觉伤口包扎得很好,没有影响走动,而耗空的气劲也已经回了八成,她踩着枯草走出去,招来巡卫。

“鹰动了吗?”

巡卫拢手鸣哨,远处接二连三传来长短不一的回应,他摇头:“没有。”

这与龙可羡的预判有出入,她伸手去摸叠雪弯刀,忽然感觉到小兜里多了点分量,正要去掏,又听巡卫说。

“二营来的那位兄弟,已经领着两百前途手绕西北方向去了,少君,若是袭扰成功,咱们只需扛住第二波攻势,等大军汇集便能把这群白蛮子围起来,像兜袋那般,一系,”巡卫比了个扎紧的手势,“关门打狗。”而龙可羡手指头突然摸到了个硬物。

就像道闸门骤然开启,一些零碎的记忆开始快速回闪,模糊的晕影,熟悉的味道,温热的触感,都在全方位裹袭她,龙可羡张了张唇,第一下没发出声音。

第二下才问出来:“他去了哪里?”

巡卫道:“绕西北往獒山去,如今应当已经到了褚门边界。”

雪粒扑面而来,打得巡卫抬臂蒙眼,一刻钟后,避风坡下的将士们整装肃列,他们要放弃伏击,在敌袭来临前绕后收割。

龙可羡迅速吃掉了行军饼,翻身上马,让方才那巡卫跟在边上,“你叫,”她改了措辞,“你姓什么?”

“属下姓尤。”

漆夜里,碎雪纷飞,草浪贴着阴云咆哮翻腾,龙可羡掌心里硌着那枚掷出去的铜钱。

阿勒把它捡回来,搁在了她兜里。

***

这场新雪来势缓,却很持久,天亮之后,整片战域都盖了层白毯,举目皆是苍茫的雪雾,马蹄和脚印在这样的雪地里藏不住。

龙可羡侧抄到了褚门西北部,她在这里发现了袭击的痕迹,沿着痕迹一路向北,在午时与各军汇合,对敌方主力形成了完整的包夹之势。

这场仗打得很难。

一方是困兽的最后一击,一方是胜利的最后一战。

但没有人后退,兵戈在这里擦碰出火星,无数的士兵倒下去,鲜血染红了新雪,三山军都杀红了眼,在这漫长的时间里积蓄的仇恨一泻而出。

他们守卫的是山河,也是阡陌后的炊烟和稚儿的笑闹。

龙可羡在马匹突进时不闪不避,叠雪弯刀的硬度无可匹敌,所过之处连枪斧都要开裂坠地,没人能挡得住少君的刀锋。

叠雪弯刀劈开了一道圈,刀影还残留在天光里,侧边就破开了一道尖啸,龙可羡侧滚下马,提刀正面迎上。

刀斧相击。

在荡开的风浪里,龙可羡扎紧的发落下一缕。

来人像只棕熊,没有戴头盔,半张脸都挂着乱糟糟的胡须,眼下沟壑黑深,眉骨挂不住皮子,顺着眼眶耷拉下来,阴狠地盯着龙可羡。

“北境王。”

刀锋贴着斧面划下去,发出刺耳的声响,龙可羡抬了抬下巴,搓掉虎口的血,没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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