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风尘+番外(36)

作者:羲和安 阅读记录

沈知弈翻身下马。他站定,抬头看时,宋吟秋双腿一夹马肚,骏马便如离弦的箭一般窜出。扬起的风夹着草籽拍打在他的衣袖上,他仿佛被迎面扑了满身生气,整个人也鲜活起来。他快跑两步,在下一个山丘望见宋吟秋马上绝尘的背影。清风撩起她鹅黄色的发带,连带着鼓动衣袖翻飞,像一只轻盈流连的蝴蝶。

飞倦的鸟儿知晓归巢,浪迹的游子知晓还乡。宋吟秋晃晃悠悠几个来回,马蹄声停在了沈知弈身旁。

沈知弈抬手拍了拍马儿,摸到微微的汗湿。于是掏出手帕揩净了汗,再伸手扶宋吟秋下马。

她的眸子晶亮,倒映着草原辽阔的苍茫,最是清澈动人。但她自己大抵是不知道的,她邀功似的轻抬下巴,问道:“怎么样?”

“很好,”沈知弈收回目光,真心实意地夸赞道,随即用手指尖碰了碰她微微散开的头发,“只是跑得太急,头发有些散了。”

“哪里散了?”宋吟秋翻包找镜子,又想起出门走得急没带,遂转过身道,“你帮我重新扎一下好了。”

沈知弈抬手拢了拢她的头发,风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雪杉与茉莉的冷气。

——是他当初置于豫王府香炉内的那一抹清冷的幽香。

“怎么?”他久未动作,宋吟秋敏锐地转过头,“可是不便?”

“没有,”沈知弈顿了顿,方道,“殿下身上的熏香,甚是好闻。”

“是么?”宋吟秋有些意外,但她却道,“是我府上常点的香。先前豫王府的用度,是你安排的吧?我闻着欢喜,就照着原来的方子多配了些。”

她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你也是喜欢的吧?”

沈知弈未答。他仍拢着那一缕青丝,如墨如缎,于这天地人间,仿佛能够一梳到尾,到白发齐眉。

第31章 静好

忙月之初,地里第一批荞麦结穗成熟,整个北疆临时农务司都异常欢喜。清晨的草叶坠着轻盈的露水,宋吟秋挽着裤腿下地,亲手割下第一把沉甸甸的穗子,引起众人一阵互相道贺“恭喜”的庆祝声。

荞麦收货后的加工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宋吟秋雇了专门的工人,将荞麦磨成面粉做成面点。荞麦点心以其绵软清香味道与口感很快在市场一售而空,每日出炉的速度赶不上群众的购买速度;与此同时,荞麦未能完全成熟的籽粒与秸秆、茎叶也得到充分利用,农务司将其打碎后混进家养禽畜的饲料中,一段时间后畜类的肉质、禽类产蛋的质量与二者的健康程度都得到显著的提升。

临时农务司难得强制性放了假,宋吟秋在衙门里设宴,菜式都是大夏各地的特色。农务司的人员原本多是天南海北聚集至北疆常居的农民,拖家带口的,席间聊农务、拉家常本是其乐融融,吃着家乡的菜肴更是喜不自胜。

与民共宴没有宫廷中那么多繁杂的祝酒规矩与礼仪,宋吟秋难得在宴席上闲下来,坐在主位百无聊赖地转着指尖酒杯。

忽然流莺凑过来倒酒,低声道:“殿下,沈将军来了。”

宋吟秋正想说请进来,流木已经带着沈知弈入宴了。

宋吟秋哑然失笑。沈知弈来的低调,席间觥筹交错,没什么人看见他。流木似乎原是想为他安排一个靠前的位置,但沈知弈摆手,示意在最末加一个就好。

宋吟秋的目光飘忽,最后定在沈知弈身上,看他菜没吃几口,却已端着酒杯起身。

他们之间的距离随着沈知弈的靠近而不断缩短,最终定在三尺远的位置。

他仰头,对上宋吟秋微微俯视的眼。

不知为何,若是沈知弈敬酒,宋吟秋却觉得有几分意思。

“沈大人,”宋吟秋起身,嘴角噙着笑,不自觉放轻了声音,“别来无恙。”

沈知弈喉结动了一下,他道:“殿下,微臣……”

“是我该多谢你,”宋吟秋走下台阶,亲自为他斟酒,“万般种种,我无以为报。”

沈知弈短暂而用力地闭了一下眼,杯中酒液摇晃见底,是北疆少见的清酒。

“今后还需多仰仗沈将军,”宋吟秋举杯,率先一饮而尽,“合作愉快。”

沈知弈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复杂,但他再度抬眼,眸中情绪深不见底。

“殿下抬爱。”

辛辣的酒液在喉间炸开,他们的交谈淹没在宴席的嘈杂中,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芳草连天。

宋吟秋一勒缰绳,马儿前蹄扬起,发出一声嘶鸣,紧跟着停在了沈知弈的马后。看马的牧民只知这二人是老板特意嘱咐过好生招待的贵客,气度非凡,却也不知他们的真实身份。

沈知弈绕过马匹来扶她,宋吟秋本已单手撑着马背,做了一个翻身下马的动作,半道却兀地改了方向,另一只手交到沈知弈手里。

“二位贵客这边儿请。”看马的小童牵着两匹马下去了,留下一匹老马,宋吟秋看这还是上一次他们来这儿时雇的那一匹。老马似乎认出了他们,亲热地蹭着宋吟秋的手背。

马车早已备好,宋吟秋掀帘入车,见挂饰满车,软垫绫罗,都是上好的配置。

“早听说二位贵客要来,我们老板一早就备下了,”牧民笑眯眯地道,“二位可是要去集市?”

“不用跟着了,我们独自转转。”沈知弈知他意思,闻言回绝道。

“哎,好,好,”牧民似乎有些失望,但仍强撑着笑意,“二位慢走。”

马蹄哒哒踏在熟土铺置的地面上,不再是先前颠簸。几月的时间过去,沈知弈早令人修缮的路面都已完成了熟土填平与地砖的铺置。至于北疆与北狄交界处这一片界定不明、被理所当然当作互市聚集地的位置,被大片连绵的草坪覆盖,铺地砖工程浩大,且难免对周遭生灵造成影响。

宋吟秋思来想去,与现有的互市组织者合作,投资填制了一条熟土路面来。

她以此为筹码,趁机提出减少商铺入场费的要求,与组织者进行了几次谈判,最终双方终于以一个较为合理的价格成交,宋吟秋也因此成为私下违法互市的第二管理者——尽管用的并非真实身份。

“真正的互市定要跟北狄那边商谈,”宋吟秋是这样解释的,“但提前掌握民间私下组织的互市也是完全接管的前提准备,我们当前还没有足够的筹码与北狄谈判,而这件事毕竟不是我一个代行父职的世子能决定的。至于皇上那边,反正也不管咱们,就等京中发现再说咯,先斩后奏吧。”

“时机未到。”她沉思道。

沈知弈一向支持她的所有决定,造成的后果就是,几乎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赔进了宋吟秋的各项投资里。

全身四个荷包一样重的宋吟秋心算了一下她给沈知弈打的欠条。沈知弈大抵是平日里过得节俭,虽然官位不高,仍是存了好些钱——虽然对于宋吟秋的私库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但考虑到宋吟秋的大部分投资都还没没能有所回报,她目前仍是处于还不起钱的状态。

她于是玩笑道:“还不清了。”

沈知弈当时正执笔写公文,闻言落下最后一道凌厉的笔锋。

他没说话,只是抬头望向宋吟秋。夕阳西下,她坐在光晕的罅隙里,扑闪的眼睫染成淡金色,青丝滑落,美得仿若一幅画。

然而下一刻,画中人动,她转眼,遇见红尘浮华。

“如果我们与北狄不开战,你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宋吟秋一怔。

不只是她,就连沈知弈自己也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会脱口而出,他说完便后悔了。

这无异于打破一场浮生大梦。

谁知宋吟秋开口,道:“你希望我留在这里吗?”

她笑了一下:“其实对我而言,哪里都一样吧。为臣子的,不都是闻天子令而动吗?”

“我只是,”她的眸中倒映着无垠的草原,声音渐低下去,“只是有些眷恋草原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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