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风尘+番外(47)

作者:羲和安 阅读记录

“多谢大夫。”宋吟秋颔首,却转而询问道,“这病打紧么?”

大夫抚着胡子,换了沈知弈的另一只手摸脉,才道:“将军身体底子康健,与大多数普通的军士相比,这病原是没有太过严重的。只是将军大抵是染了时疫发着热上了战场,这强冷之下又体力耗尽;再者,填了好多外伤,这才比旁人都严重了些。”

他瞥沈知弈一眼,嘱咐道:“将军近一段时间万不可再亲自上阵了,这病需得好生将养。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也正是这个理。好在将军底子够好,这几副方子喝下去,再假以时日,不说十分恢复到从前,也要看将军自己好生顾着。”

“大夫说得是。”宋吟秋见诊得差不多了,方子也写得差不多了,想叫流莺送客,却忽地改了主意,嘱咐流莺跟着药童去熬药了。

大夫猜到宋吟秋有话要问,他落后宋吟秋半步跟在后边儿出了门。冷风呼啸的晴天里,阳光的暖意有限,也并不能让人真正暖合起来。宋吟秋拢了拢衣领,道:

“这时疫的方子……可有进展?”

医官深施一礼,回道:“殿下放心,已经有进展了。”

宋吟秋揉了揉眉心,医官见她眼下乌青,却仍旧勉强打着精神,这么多天与沈知弈这等染了时疫的病人共处一室却仍旧康健,未施粉黛显露了她原本的姿色,却也暴露了她的疲惫。

“眼下已经死了好些人了。”

虽然一早备好的药材起了作用,在民间的救治也算及时,但人终究敌不过突发的时疫,病死街头的多是些身体本就虚弱的老人和小孩。更别提北疆年轻人本就少,每一个年幼的生命都弥足珍贵。

她知道就算准备得再充足,也终究做不到完全没有人死去。但这是她的领土,每一个生命的逝去都是对这片草原的另一种回归。

她的悲伤只是徒劳。

她沉下声音,道:“我只问你,最迟什么时候能够拿出有效的方子?”

已经不能再拖了。

每再拖一天,官府统计的死亡人数都在疯狂增加。体质本就弱的百姓,哪怕身在官府的医馆,拿药吊着命,也不过多苟延残喘几日。

“三日,”医官也知道情形危急,他道,“三日之内定将药方奉与殿下。”

宋吟秋松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从千钧重压中逃脱。

“有你一言,我便放心。”

她送别医官回了屋里。沈知弈靠在床头的靠枕上,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这场疫病似乎磨掉了他原先的警惕性,连宋吟秋进屋也没察觉。

“你还冷吗?”宋吟秋主动出了声,“大夫说你还发着热,想来会冷吧,我让人多加些炭火?”

沈知弈摇了摇头,道:“多谢,已经好多了。”

他看上去已经恢复些精神,声音虽然嘶哑,却也比先前的说不上话要好许多。

宋吟秋轻轻点了点头:“嗯。你虽能说话,但也仔细着嗓子。”

她说着,却又忍不住回想起先前危险的场面:“你既发着热,为什么先前不换人守着东北营?”

“……”沈知弈沉默了一会儿,他道,“你知道的,殿下,当时已经没有人了。”

是的,当时已经没有人了,除了沈知弈。

他做不到将周长青与霍勇分开,他们二人各有长处,互补短板,这样做无疑是自取灭亡;他更做不到临阵退缩,将整个营交到一个甚至不到将职的人的手中。

他面对着风雪与其中杀红了眼的北狄士兵,身后是北疆,是大夏的万里江山。西北营死守了这片土地,他们之后是他心心念念的人。而他能做的所有,只是拔剑,用利刃斩断一切枷锁。

利刃就是他的盾。

宋吟秋别过头去,沈知弈看不见她的神情。半晌,她淡淡道:“你们做得很好。”

“北疆守住了。”

她知道现下的一切都已不再似昨日,但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曾染着战士的鲜血。她在浓重的中药味围绕里望见北疆的子民杀出一条血路,他们的生命为了自己,也为了赖以生存的土地。

她想,这是这片土地上永远弥足珍贵的东西。

第41章 寒蕊

时疫笼罩的阴影下,北疆却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断断续续打了一整个冬天的仗,总算是由于两边都疯狂传着时疫而消停。宋吟秋耐心等了两天,果然等来北狄沉不住气递来的暂时休战的文书。毕竟是别人求自己,宋吟秋斟酌一会儿,只回了个口信。

这是北疆撑到北狄先退兵给她的底气。

好在北狄没多计较此事。宋吟秋听探子来报,说北狄的时疫虽是在与北疆深入交战后才大规模爆发,但事实上最早听说有身体不适症状的却是汗帐的下人。

宋吟秋摩挲着文书羊皮卷的边缘,阶梯下边的北狄使者被赐了座,却仍旧紧张得冷汗直冒。他是第一次见宋吟秋,二人离得远,为着无用的礼仪,都未曾蒙面。

“是你们国师的意思么?”宋吟秋晾了他半晌,突然沉声问道。

“国师他……是可汗的意思,”那使者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临时改了口,“可汗念及时疫肆虐,严寒过境。天佑我族,不宜再劳民伤财。特请大夏国北疆亲王世子顾念两族长期恩情,休战七日,以示对上天的敬意。”

“上天?”宋吟秋嗤笑一声,仿佛没听见他的口误,“对上天表示敬意?他以为他是什么人?我大夏自有皇帝贵为天子,什么时候轮得上我们迁就他来孝敬上天?”

“这……”使者顿时不知作何言语。他早听说豫王世子性子温和,可这咄咄逼人的模样,在汉人中也称得上温和么?

“至于这休战的请求么,我允了,”宋吟秋见演得差不多了,便淡淡地道,“记住,是你们的请求;而我大夏,是允了。”

使者急得猛地站起身来,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不禁上前两步,立刻被一旁的北疆侍卫持枪拦住了。

“世子殿下!”

“你想说什么呢?”宋吟秋往后仰,放松了上半身靠在主位的椅背上,她端出一个虚伪的笑来,“让你们可汗来告诉我吧。”

使者一惊,他明知这不合规定。可汗乃是他北狄地位最高的王,相当于大夏的皇帝,怎可屈尊来亲自面见大夏的亲王世子?

“或者……”宋吟秋话锋一转,“让真正发出这份文书的国师来见我,也不是不可以。”

她微微向前倾身,俯视使者的眼睛:“你们意下如何?”

使者被宋吟秋面无表情地盯着看了半晌,只后悔为什么没在北狄也染了时疫,这样就能推掉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宋吟秋吩咐人送走了使者,她被流木搀着走下主位。流莺见她神色恹恹,正欲关切两句,却听宋吟秋深吸一口气,道:

“脸都僵了。”

方才会见使者的厅堂四面都开着窗通风,他们烧着炭火只是做做样子。宋吟秋身居高位,被冷风糊了一脸还要端着样子。

流木问道:“殿下是回王府?”

“嗯,回去吧,”宋吟秋想了想,又说,“你去安排一下军中这些天的轮值,北狄既然说了休战,言而无信这等事是断然不会做了自取灭亡的,轮值与往常不同也是应当的。流莺跟我回去。”

流木应了声是,目送宋吟秋和流莺上了马车,便小跑回了营地。

马车轮子滚在雪上容易打滑,故而车夫赶得慢。宋吟秋百无聊赖地把玩华服上的配饰,这是正式场合盛装打扮时才需穿的衣服,繁复绮丽,她一向不喜。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问流莺道,“一早出门前,可嘱咐小厨房将沈将军的药煎了?”

“嘱咐过了,”流莺有些无奈地道,“每顿的药都按时给沈将军送去呢,殿下每天都要叮嘱好多遍,王府的下人想必也不敢忘。”

宋吟秋哪里会听不出她话中的促狭,但她近些日子被打趣得多了,自然也练成了自动忽略的本领。她权当没听见,掀了帘子往外看一眼,却茫然不知身处何地。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