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衣欲换更添香(14)

作者:尼莫点1 阅读记录

我淡然一笑,“我小时候吃过很多苦头,并非一直过着金枝玉叶般养尊处优的生活。方才能救到您也是运气好,在我们体力不支时有突然出现的浮木相助,才能省力地顺着水流方向飘到芦苇荡里。游水时若非强稳心神,恐怕我们此刻已经命殒河底了,想来还是有些后怕的。”

苏太妃心有余悸,又不由得对我产生了好奇,我便简单提了下半真半假的身世。没多久,她恢复了些力气,也帮着我用手拨弄拦路的芦苇,后来索性我负责撑杆,太妃全权除草。

一般来说,芦苇荡都是连着河岸生长的,所以我打算在这苍茫的芦花里摸索出一条能上岸的路。

寻了一整天才惊觉已是黄昏时辰,连身子都乏累难忍了。

这一路的和衷共济,让我对苏太妃了解了不少。她本名苏享蕊,原是江南巡抚家收养的义女,后来被选送入宫,一步一步晋升到了妃位。

这么些年来,在波诡云谲的深宫中,多少花儿在她眼前开了又落,脚底踩的落红粉瓣又有多厚,她不敢低头细数。能成为为数不多的幸存者活到最后,靠的不单是运气,还有生存的法则与实力。尤其是后来,那做巡抚的义父因受贿被革职量刑,还殃及了朝中如日中天的将军表兄也被削了官,家族从此日暮途穷,她也就彻底失去了所谓后家的倚仗...

没多久,先帝去了。早已失势的苏太妃自请迁居冷宫,一边避开太后的刁难与冷箭,一边谋划出逃,让余生为自己而活。

“待你我逃出生天,我帮你先寻到失散的家人,然后再分开吧。不然你的救命之恩,我也难回报。毕竟这一次别过,再见面可能没机会了。”

我怔忪片刻,“您是回杭州对吗?”

“原本我也害怕了动摇了,不敢再回那西子湖畔。可是现在身上没什么细软银钱,半生的积蓄盘缠全在船上。还是得舍命回一趟我本家的老宅。也不怕跟你说,当年我本有意中人,定情信物都收了。是一块璞玉,值好些钱。但我入宫前连同往来的情信都一并埋在了地下。一封封传递情意恩爱、山盟海誓的书信,早已化成了一文不值的土,但好歹,留下了些实实在在的金玉。”

苏太妃回忆往昔,不由得苦笑,接着悲叹道,“这世间的感情或许都如这易屈的芦苇,摧折不自守,秋风吹若何。不能保全爱情时,唯有先保全自己。何况情爱总如秋风瑟瑟,一吹心就凉了。”

“摧折不自守,秋风吹若何。”我忍不住把这句诗拎出来细品,“杜甫这诗说芦苇不堪风吹,要遭花叶摇落之苦。可我认为,芦花花期虽短,绽放时却闪耀炫目,予人一场盛大、美丽的震撼。错过花开,总会觉得可惜。哪怕是苍然落幕的结局,只若经历过,才会不留遗憾,不是吗?”

“确实,若当年我对那人情怯,避而远之,没有爱过一场,我可能至今都对他念念不忘。反而是在一起经历了许多,才从失望中抽身,潇洒入了宫。”

我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做了一个想要掌握主动权的决定,并暗示自己这是天意助我有顺理成章的理由去见一见那人。“我送您回杭州吧……恰好可以去杭州寻我那宦游的丈夫...”

天色亮了又暗,谁能想,两个柔弱的女人硬是在这芦苇密布的河淀里走了两天方寻得陆路。于附近村舍求了顿饭吃,歇了一晚后才重整旗鼓开始赶路。路过城镇时,苏太妃与我又典当了身上的耳环手镯,才勉强筹得盘缠。为掩人耳目,一路上也以母女相称。

风尘仆仆了一日,天黑前找了家还算干净的旅店就宿下了。我让小二打来热水,细细擦拭有些汗腻的身子。在河荡沼泽里被蚊虫叮咬的包早已消肿,可那茂密丛中的利叶粗枝留下的划痕犹在。偏偏我皮肤生得白,条条红褐色的小伤口更显触目惊心。

第二日一大早,太妃还在睡梦中,我便起身去买了信封,借了店家的笔墨,往京城与姑苏分别寄了报平安的书信。这样,不管父母是继续南下,还是折返京中都能第一时间得到我安好的消息。

*

而这一头,随驾微服私访的刘清慰并不知我遭受了险象环生的变故。替翁斐安排暗卫寻找苏太妃的他刚收到最新情报,说没能在客船上找到苏太妃踪影,倒是与太后派出的死士狭路相逢,展开了殊死搏杀...

“太后派出的死士全部都自尽了,没能留下活口。”刘清慰一五一十汇报消息。

登临燕子楼台的翁斐仍负手而立,极目眺望山峦河海,孤帆远影。所谓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大概如此。

本以为这潜逃的苏太妃会是个突破口,却不想消息到此又中断了。贵气天成的男子不动声色,喜怒难辨,让身后的随从大气不敢出。他玩弄起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许久呵声一笑,嘴角难掩轻鄙之色,“罢了,吩咐下去,盯紧京中那几位的一举一动。至于苏太妃,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刘清慰遵旨,转身退下时没留意到腰间的折扇意外落地。

安祥意忙上前两步弯着老腰将它捡起,“哎哟,这刘大人走得太匆匆,东西掉了都没留意到。”

翁斐这才将目光从江山美景移到老公公手上。安祥意毕竟在御前当差那么多年,很有眼力劲儿。见皇上的视线在扇面上停留了几秒未曾移开,就知皇上好奇,于是悉心体贴的将扇子主动递了上去,“皇上,您瞧——”

第16章

绢布材料,竹骨优质,正面圆中处画着清风劲骨的水墨丹青浓竹,其余部分留白透气,整体疏密得当;反面的诗词和题跋为秀逸温婉的隶书字迹。

料峭春寒凝香暇,

折尽桃花误年华。

流年偷换镜中月,

竹声潇潇雾里花。

掩窗煮酒又添衣,

吞茶嚼花醉芙蕖。

苦雪尝尽春风意,

我自悠然渡白驹。”

黑白基调的水墨,避免了花杂,也让唯一的一抹红色——印章,格外显眼。上面刻着“木逢春印”四个字,翁斐忍不住喃喃念出。

安祥意解释道,“皇上……木逢春好像就是刘清慰大人家中少妻的名字...刘大人也真是有福了,娶了位有如此才情的小姐呢。”

翁斐反复看,不禁疑问,“又是桃花又是芙蕖,又是苦雪又是茶,怎么独独只画了竹子?呵,好一个‘苦雪尝尽春风意,我自悠然渡白驹’,妙极了。‘”

又过半个月,终于抵达杭州。刚入城便是满眼琳琅,歌舞升平之盛象。真真觉着用“市列珍玑,户盈罗绮竞豪奢’”来形容此地,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满眼新奇,再望向身侧的苏太妃,能从虎口脱险再回桑梓之地的她早已激动得泪下沾襟,忍不住带着哭腔道,“我从来都不敢想,有生之年能真的跨越关山阻隔,再回故里……”

“一年又一年的‘东风渐绿西湖柳,雁已还、人未南归’。如今您终于得偿所愿,历尽千辛归来,恭喜,太妃娘娘。”

见我要拜礼,苏太妃赶紧扶住我,“快别这样,有心就好、有心就好。都说了,我已不是什么尊贵的娘娘,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回乡的妇人罢了……”

此刻,熟悉的乡音在她耳畔萦绕,我亦忍不住跟着动容,所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辛酸苦楚,不过如此。试想下,离杭那年芳华正好,娇俏嫣然,入了花繁春短的皇城,做燕与莺争忙,渐酒酣歌竟,却飞不出金丝笼;经年后,洗尽铅华回来了,雕栏玉砌犹在,可惜韶华不复,朱颜已改。任谁都会忍不住对着岁月蹉叹一番吧。

苏太妃先带我在客栈歇下,洗漱整顿一番后,才出发去寻她本家的老宅。可惜古迹荒基,西风残照,只剩草木深深,颇为悲凉。她当年被巡抚家收做义女前,一直在这方宅邸生活,连庭前花开花落的声音都还依稀记得。只不过亲生父母早些年就亡故了,几个哥哥已不知去向。许是因为成家了都置了新宅,她又深居幽宫,难有机会联络,无法悉知他们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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