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宿枕山河+番外(10)

作者:予宓 阅读记录

“倒是我怠慢了,未曾去门口迎接国舅。”人还未到声先至,白榆君从屏风后踱步走出,一身浅色水纹长衫,外面披了一层竹叶薄纱,清冷雅致,步履翩翩。

冯知谦看那舞姬看得痴了,直至白榆君走到近处他才回过神来,忙跟上句客套话:“哪里哪里,还要多谢圣君相邀款待。”

俄顷,玉盘珍馐陆续摆上台面,舞姬走到冯知谦面前,递给他一盏雕荷莲花杯。

只见那杯上坠着的丝线与面纱相连,冯知谦刚刚握紧,舞姬便连连后退,面纱便悄然飘落。

正是粉面含春的苏岫,她舞动的刹那,头上凤头钗轻响,三千青丝飞扬,冯知谦见了,不由得径自呢喃道:“这世间竟真有此等尤物…”

琴声渐疏,一曲终了,冯知谦拍手叫好道:“真是‘玉楼春暖夜笙歌,妆点花钿上舞翘。(注3)’妙哉,妙哉啊!”

白榆君朗声笑道:“国舅喜欢便好。”说罢,稍一招手,苏岫便盈盈落座到他身边。

“这是我收的义女,名唤安娆,也是个苦命人,从小便跟着我,虽不是我亲生,我却已经把她当成了亲人。”

只见那冯知谦微微诧异道:“白榆君看上去与我年纪相仿,不想竟有如此妙龄的义女。”

苏岫没想到白榆君还有这番说辞,当即拿起酒壶斟酒道:“主人,请饮酒。”

白榆君神色微顿,随即笑道:“若是叫义父,怕是把我叫老了,便一直没让她改口。”说罢,他接过酒杯,敬向冯知谦:“今夜我们不谈别的,只一醉方休。”

直至深夜,白榆君才差人将冯知谦送回府上,三五个小厮出来搀扶,才勉强将国舅爷扶回房里。

冯知谦喝醉后脸红得十分厉害,他连着更了好几次衣,才算清醒了些,随即摆了摆手,吩咐伺候的人都出去,自己坐在窗边醒酒,朦朦胧胧之际却见门口走进一个人。

他登时厉声吼道:“我不是说了,不许人进来吗?!”

话音才落,他便看清了来人,竟是方才席间惊艳一时的舞姬,安娆。

苏岫装作被吓到的样子,端着热汤碗的手颤抖着,双眸噙泪,楚楚动人。

见状,冯知谦酒顷刻间醒了一半,声音放柔道:“安娆,你怎么会来?”

“我主人说,今夜灌醉了你,心里过意不去,我便熬了醒酒汤,给你送些过来。”

冯知谦心中阵阵擂鼓,那眼神落在苏岫身上便移不开,却还是克制道:“多谢,搁那吧。”

苏岫踱步上前,将汤碗搁在案边,收手时不经意间拂过冯知谦的指尖,两人眼神相撞,她低眉浅笑:“趁热喝吧。”

她的眉眼虽算不得妩媚,却已足够动人,冯知谦闻着她身上的暗香,只觉得心尖上落了根羽毛,柔软难耐,再难拂去,他先行避开目光,低声道:“我让小厮送你回去吧。”

苏岫先是点了点头,朝外走去,她知道冯知谦一直目送着她,便故意走得极慢,终于在门口顿下脚步,温声道:“国舅爷可是有什么心事?”

冯知谦垂下眸,月色映照在他眉间,清辉暗投。

苏岫倚门轻叹道:“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其实都明白的,你的野心和抱负。”

冯知谦不愿放下戒心,警觉道:“你主人同你说过什么?”

“不是他,是我拜读过你的文章。”

冯知谦一惊,听她继续道:“其实位高权重也好,位卑职小也罢,都是一样的,天公难抖擞,朝廷堪用贤,到底都是心在天山,身老沧州。(注4)”

苏岫看着在窗外,她知道在不远处躲着一个人,正偷听他们的墙角。

国舅府门墙巍峨,旁人恐怕只能以手抚膺自叹息,可白榆君就不同了,再高的墙他也能出入自由,来往无踪。

闻言,冯知谦竟借着酒劲儿落下了几滴眼泪,估计是从没人拍马屁拍得这样精准过,对他阿谀奉承的人太多,他总是众星辰当着月亮捧着,可明月也会孤独,若是有第二条蟾宫折桂的好路,他又怎么甘心隐去身份,做个狡诈的幕僚与那反叛之人勾结。

他悲怆道:“生不逢时,终是生不逢时。”

苏岫走上前去轻轻揽住他:“国舅爷,世道艰辛,我愿意陪着你。”

冯知谦没有挣开她,渐渐在那暗香浮动的温柔怀抱里睡了过去。

待到冯知谦呼吸声平稳下来,苏岫将他放在案上,又为他披上衣裳,屋外晚风习习,她走出去时忽而想起师父教过她的一首词,便不经意间念了起来:“少年自负凌云笔,到而今…”

寂静长夜,只有暗处的白榆君听到了,径自低声和道:“春花尽落,满怀萧瑟。”

“这是刘克庄的《贺新郎》,你可记好了。”孟云衡曾这样说着,见苏岫似懂非懂的样子,他又补充道:“你只消记得,纵是知道自己才不足八斗,智难比卧龙,却还是要奋力一试。”

“可这很难啊。”苏岫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的。

然后师父又说了什么呢,苏岫想了许久,方才忆起。

他说:“若是一个天赋异禀的人,那必然是样样精通,做什么都厉害,可仔细想想便会觉得无趣,一切都乏善可陈。

可若是一个生来平庸的人,就像一颗不知会长出什么的种子,它拼命扎根,在无法破土而出的日子里不甘堕落,在看见繁花盛开时也不自怨自艾,历经磨难才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只有这样才足够精彩,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苏岫出了房门,朝无人暗处一拐,果真撞见了白榆君,她浅笑道:“呦,大晚上的圣君在这吹风?”

白榆君也配合她,阖着双眸点点头:“吹风醒酒。”说罢,他睁开一只眼睛,半开玩笑道:“你还知道我是圣君,在酒席上,你还敢当场驳我的面子。”

苏岫细想一番,才明白过来,大抵说的是平白无故叫了白榆君一声主人的事,可连她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就是不肯叫那一声义父,此刻便只能借着沉默搪塞过去。

白榆君忽然凑近闻了闻:“你身上的香囊不寻常,怕是可使人意乱情迷。”

苏岫不退反进,与他目光交汇,饶有玩味道:“圣君的鼻子果然灵,这是我特地选的草药,你可喜欢这味道?”

白榆君果然先一步移开视线,沉声道:“我喜不喜欢倒无所谓,看样子国舅爷很是受用。”

“那希望慎王也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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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出自杜甫《月夜》

2.出自李白《渡荆门送别》

3.出自唐彦谦《翡翠》

4.出自陆游《诉衷情令》

第10章 入别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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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岫第一次见慎王,只是在那危机四伏的鸿门宴上低低地瞧了一眼,并不太清晰,只有个大致轮廓,而在云雾楼的这一次,算是彻底看清了。

慎王一打眼看上去就像个中举的文状元,皮肤白净透亮,穿着富贵体面,谈吐文雅不凡,可一举一动之间,却分明能察觉到舞刀弄枪的力道来。

慎王比冯知谦虚长几岁,两人一直以兄弟相称,几年的光阴并不虚度,使得他看上去更加老练沉稳。

他进了那凤头牌的屋,关了门,便掀开塌前的帘子:“望日之时,本王来瞧你,却听说你病了,如今可好了?”

苏岫面覆薄纱,手挽琵琶,坐于塌上,柔声道:“多谢王爷挂怀。”说着,她轻咳了几声:“不过染了些风寒,妈妈怕我不能待客,便让我歇了几天。”

慎王浓眉一蹙,忧心道:“本王听着倒还没有大好,说话声都变了。”

说罢,慎王骤然起身,将苏岫搂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来吧,先给本王弹奏一曲,近来没有你的仙乐,本王真是茶饭难思啊。”

苏岫也不知风清宁素来喜欢弹些什么曲子,便随意弹了首《春江花月夜》,算是游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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