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蟾记(57)

作者:阮郎不归 阅读记录

斗了数百回合,那女子似乎内力不济,长剑被刀一弹,脱手飞出,钉入神像肩头。那神像有两丈多高,女子纵身去拔剑,一个道士跟着跃起,刀光凌空向她劈下,另一个道士横扫她下盘。

这是令人避无可避,闪无可闪的杀招。臙脂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地活了十六年,终究逃不过暗算,死到临头,满心不甘。

一道剑光飞入大殿,与刀光相撞,火星溅开的一瞬间,臙脂身子一缩,躲开了差点斩断双腿的一刀。那道士身子微微前倾,臙脂右手出掌,用尽全力拍在他脑后。道士一口鲜血喷在香案上,气绝倒地。臙脂也跌倒在地,头晕身软,起不来了。

她望着与另一个道士激斗的红衫少女,眼中射出惊喜的光芒,这也是她第一次遇见与自己武功平齐的女孩子,在生死关头,在神明的注视下,这仿佛是一场冥冥之中的相遇。

原晞走近她,见她眉心发黑,道:“姑娘,你好像中毒了。”

臙脂这才注意到他,道:“不要紧,我有解药。”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小瓷瓶,倒出一粒红色的药丸服下,目光依旧追随着蒋银蟾的身影,对原晞丝毫不感兴趣。

蒋银蟾剑招变化,一呼一吸之间便有好几种,道士心下惊骇,道:“你是什么人!”

蒋银蟾道:“过路人。”

道士气笑了,道:“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蒋银蟾道:“不知道,但我知道两个男人暗算一个女子,好不要脸!”说着手腕一抖,剑尖颤动,寒芒炫目,直逼道士脸庞。

道士疾往后退,脸上一凉,血珠滴落衣襟,他不敢再战,冷声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你惹上大麻烦啦!”一语未了,人已掠出殿门。

蒋银蟾没有追,冲着门外道:“你才不知天高地厚,姑奶奶最不怕的就是麻烦!”这话用上了内劲,在偌大的天井里回荡,震落一地的树叶。

“多谢姑娘救命大恩。”臙脂摘下面巾,勉强站起身,行下礼去。

蒋银蟾摆摆手,道:“小事微劳,何足挂齿?你怎么样?”

“被毒针擦破了点皮,已经服了解药,无甚大碍。”臙脂抬起头,向她微微一笑,眼波流动,道:“姑娘好俊的身手,请教尊姓大名?”

她和蒋银蟾差不多高,都是鹅蛋脸,蒋银蟾脸上有肉,她没有,便少了几分少女的娇妩,一双浓眉压着大眼睛,不笑是个冷美人,笑起来犹如春风破冰。

蒋银蟾道:“我叫姜英,你呢?”

“我叫乔胭。”乔胭是臙脂的本名,七魄楼里大家都叫她臙脂,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并不多,外人更无从得知。

蒋银蟾道:“乔姑娘,你为什么要划破这些道士的衣服?”

臙脂道:“我在找一个背上有七颗痣的男人,日前听说此人扮成道士,躲在此间,便趁他们聚在一起,用迷药迷倒。现在想来,消息是假的,我中了别人的圈套,幸而遇上姑娘,否则便要死在这里了。”

她刚刚问那两个道士,是不是大哥派你们来杀我?蒋银蟾和原晞便猜到这个别人就是她大哥,兄妹两个闹到这般地步,家里的情况想必十分复杂,都没有多问。

蒋银蟾请她到下处坐坐,她只是推辞,出了东岳庙,她从腰间拿出那个瓷瓶,道:“这瓶十様丹是疗伤解毒的灵药,聊表寸心,还望姑娘收下。”

蒋银蟾道:“不用不用,你留着罢。”

臙脂坚持要给,她只好收下,道:“乔姑娘,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一直以为我的武功在年轻女子中算得上第一了,今晚见到你,我才知道有人与我不分伯仲,我真的好高兴。你千万保重,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

臙脂郑重地一点头,转身步入夜雾中。原晞拿过瓷瓶,打开闻了闻,确认无毒,还给蒋银蟾。

第五十六章 拈花一笑人窈窕(五)

素白的纨扇拿在一只素白的手中,手的主人穿着一件浅金色的缎袍,方脸上长了一双狭长的眼,此时正看着几上的一盆菊花。金黄丰缛的菊花,与华丽的房间相得益彰。

紫檀木书案前一人匍匐在地,道:“公子,属下差事没办好,小姐被人救下了,请公子责罚。”

“什么人有这等本事?”

“是个小丫头片子,和小姐差不多大,武功着实了得,怕是来头不小。”

胜金提起笔,抵着下巴想了想,笑道:“莫非是她?她们怎么认识的?”

她是谁?地下的人再好奇也不敢多嘴,纨扇一挥,胜金道:“去刑堂领罚罢!”

笔蘸了颜料,盆中的菊花在扇面上盛开,这把扇子是送给霁仙姑娘的生辰礼。霁仙姑娘是谁?鸣鸾坊的花魁,太原府的富家子弟无人不知她的芳名。

“大小姐,荀远明晚要去鸣鸾坊跟七魄楼的人碰面。”说这话的人是柳玉镜安插在荀远身边的耳目。

蒋银蟾正在原晞房中吃早饭,道:“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原晞道:“你打算怎么做?”

蒋银蟾道:“明晚我也去鸣鸾坊,看看荀远与什么人碰面。”

原晞思忖片刻,道:“万一荀远真的勾结七魄楼,你的身份暴露,他和七魄楼的人一定会对你下手。”

蒋银蟾咬着箸,皱了皱眉,道:“说的也是,那我让曲师兄带人埋伏在外面,以防不测。”

曲岩秀听了这个安排,不太赞同,道:“若真出了事,我和其他人未必能及时赶到,我进去盯着荀远罢。”

蒋银蟾道:“我娘让我查清这件事,别人看见的,听见的,都不算数。”

“别人?”曲岩秀敏感地拎出这个词,语音带着一丝苦涩,道:“你不相信我?”

昨日原晞也问过同样的话,蒋银蟾笑了,道:“你是我最亲的师兄,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可我不能总让你挡在我前面。”

曲岩秀沉默半晌,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盯着他宽厚的背影出了回神,蒋银蟾转身进屋,坐下抿了口茶,吩咐杏月去把岳长倾请过来。岳长倾低眉丧眼地走进来,在蒋银蟾对面坐下。

蒋银蟾道:“又说原晞狎妓,又说他诬陷你,是不是曲师兄给你出的主意?”

狎妓的主意是岳长倾想的,说给曲岩秀听后,曲岩秀觉得太拙劣了,帮他润色了一下。岳长倾也没指望这一下就能扳倒原晞,只是一个女人越在乎一个男人,越容易怀疑他。男女之情本就是松软的,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就会生根发芽。

可是蒋银蟾对原晞的信任,出乎他的意料,他凝注她,道:“妹妹,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你就这么相信他?”

蒋银蟾道:“他不是猫,他是我从江里捞上来的鱼美人。这是天赐的缘分,就算他要背叛我,我想也不是在如此低俗的事情上。”

关于原晞和蒋银蟾的相遇,岳长倾在绛霄峰这些日子里,听过七八个版本。

有说那是一个暴风雨后的清晨,蒋银蟾在船上捕鱼,捞上来一条受伤的白骥,也有说是猪婆龙,鲟鱼,鲤鱼什么的,总之不是人。人美心善的大小姐悉心照料这不是人的活物,三日后,一道异光闪过,活物变成了美少年,就是原晞。

岳长倾觉得这个版本太离奇了,还是另一个版本比较可信。

来历不明的原晞一心想接近蒋银蟾,打听到她的下落,买通了船老大,让他撺掇蒋银蟾捕鱼,自己则潜在水下,等她渔网撒下便钻进去,被她捞起,上演一场奇遇。

不管是哪个版本,都不可否认他们的相遇很特别。像蒋银蟾这样的女孩子,一生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人,每个人的出场顺序,方式影响深远。

岳长倾黯然道:“妹妹既然相信他,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请你发落罢。”

蒋银蟾道:“原晞不想跟你们计较,往后别再闹了,就这样罢。”

胜者的宽容在败者看来更像是一种施舍,岳长倾并不感激,傍晚坐在一座桥下,望着河水寻思怎样才能让蒋银蟾教自己武功。落日将一道长长的影子投在他身上,他转头一看,原晞不知何时立在七尺外,木着脸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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