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蟾记(73)

作者:阮郎不归 阅读记录

文四小姐不谙水性,所幸池塘里的水只到她胸口,扑腾了几下,她便站稳了,脸上妆花得一塌糊涂,指着原晞,待要破口大骂,身上痒起来。知道中毒了,急忙跃上岸,拉不下脸求他给解药,丢下一句你等着,回去找人解毒了。

却说蒋银蟾与晦丰对了一掌,仗着内功神妙,卸开了大半掌力,还是感觉气血翻涌,强装无事,从容潇洒地离开,落在树林里,脚下仿佛踩着棉花,头上顶着千斤重的石头,扶着树干,一口血喷将出来,两眼发黑,晕倒在地。

一名黑衣人从树后走出来,手中的刀向她挥落。蒋银蟾打个滚,反身一脚,将黑衣人踢倒,拔剑刺穿了他的咽喉。

这一动,五脏六腑油煎般的痛,她复又倒下,缓缓调息,凝神细听周围的动静,浑身上下每一节骨头,每一块肌肉都极力保持着灵敏的状态。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她眯着眼,从模糊的缝隙间看见一名紫衣少女,在身边蹲下。

“蒋小姐,蒋小姐!”少女姣好的脸上挂着担忧,探了探蒋银蟾的鼻息,搭上她的脉搏。

“你是谁?”蒋银蟾扣住她的脉门,吓了她一跳。

“我……我叫蔺琼琼,你伤得不轻,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去镇上的客店疗伤罢。”

“蔺姑娘,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原公子喜欢你,他救过我。”

蒋银蟾一怔,蔺琼琼背起她,直奔下山,进了自己落脚的客店,将她放在床上。蒋银蟾已支撑不住,昏迷过去。蔺琼琼叫伙计去药铺买来两根人参,在房中生了炭炉煎汤,煎好了,端着碗,一勺一勺地喂给她。

半夜里发了大风,刮得好厉害,蒋银蟾醒来,蔺琼琼还没睡,坐在炕上,一手支颐,望着烛火发呆。蒋银蟾道了声谢,她转头看向她,道:“你醒了,感觉好些么?”

蒋银蟾嗯了一声,有点迟疑地问:“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蔺琼琼移开目光,道:“几个月前,我在绛霄镇上遇见两个仇家,他救了我,便认识了。”

更早之前,在佛窟里的相遇,她不想说。

蒋银蟾道:“你们很熟?”

蔺琼琼摇头道:“他一句话都不肯跟我多说,我后来打听,才知道他是你的……面首。真奇怪,他那样的高手,怎么愿意做你的面首?一个月前,我又见到他,荒山野岭,他让我快走,怕你来了误会,我便明白了,他喜欢你。”

蒋银蟾从她萧索的神情中看见一颗受伤的芳心,道:“你不恨我么?”

蔺琼琼瞅她一眼,微笑道:“不如自己的人得到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那才应该恨。蒋小姐,我很佩服你,晦丰长老那一掌,我无论如何是不敢接的。”

蒋银蟾默了须臾,道:“你很好,只是和他差了些缘分。”

将养数日,她的内伤大愈,蔺琼琼才告辞离开。蒋银蟾踏上归途,这日中午,雨雪交加,她在一个酒肆中饮酒,廊檐下挂着一串串腊肉,快过年了。

青布帘子揭起,三名长大汉子走进来,为首的穿着件石青色素缎面狐皮袍子,风领帽子上沾着雪粒子,看见蒋银蟾,眼睛一亮,走过去坐下。他身后的两人向蒋银蟾行了一礼,在旁边一桌坐下。

曲岩秀道:“蟾妹,你出来这些日子,教主放心不下,叫我来寻你。”

蒋银蟾扭头看着窗户,不说话。

曲岩秀笑了笑,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么?那日是我不对,你饶过我罢。”说着起身作了一揖。

蒋银蟾自顾自地吃光一壶酒,一盘牛肉,起身走出去。墙根下两个小叫花子迎上来,笑嘻嘻地讨钱。蒋银蟾低头从荷包里拿钱,眼角瞥见小叫花子脏兮兮的衣袖中一蓬银光激射而出。她双足猛蹬,向后跃退,已经来不及了。

耳畔衣袂带风,一道身影严严实实地罩住她,砰砰两声闷响,两个小叫花子飞了出去,摔在路边的石头上,脑浆迸裂,手中的银色圆筒滚落。

曲岩秀放开蒋银蟾,道:“蟾妹,你伤着没有?”

蒋银蟾摇头,脸色发白,道:“你受伤了。”

曲岩秀扯了下唇角,道:“我不要紧。”命人找来一块磁石,借了店家的屋子,脱了上衣,从后背肩头起出六枚银针。

针上有毒,蒋银蟾取出一个瓷瓶,打开倒出一粒淡黄色的药丸,道:“这是解毒清血的,你快吃了。”

曲岩秀只觉后背冰冷彻骨,寒气涌向四肢,道:“是他的药?”

“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个?”药是原晞配的,蒋银蟾塞入他口中,雇了辆车,火速回绛霄峰。

第七十二章 飘飖风袖蔷薇香(四)

火盆烘得车厢里温暖如春,曲岩秀裹着大毛衣裳还禁不住全身发抖,牙关格格相击。

蒋银蟾看他这个样子,心想怎么他一来,就遇上那般厉害的暗器?会不会是他安排的苦肉计?搁在收原晞做面首之前,她是绝不会这么想的,可是原晞这个面首,就像一面照妖镜,把身边人的原形都照了出来。

男人还是要斗一斗的,太安逸了,谁知道他的心狠毒不狠毒?这么想着,蒋银蟾觉得自己的心也挺狠的,曲岩秀毕竟是为了救她,那种紧张关切,把她看得比他自己更重的神情是做不得假的。

伸手抚上他的额头,冰块也似,蒋银蟾的心便软了,柔情从眼中流淌出来,流入曲岩秀睁开的眼中,沛雨甘霖一般,焕发出生机。

他握住她的手,未及她抽出,便松开,道:“你别冻着。”

蒋银蟾抿了抿唇,转过眼,不作声。

曲岩秀道:“蟾妹,跟我说说话罢。”近乎乞求的口吻。

蒋银蟾拿出那个银色的圆筒,道:“这是唐门的暗器,很难弄到,你说那两个小叫花子是受谁指使?”

曲岩秀道:“你怀疑我?”

蒋银蟾神情一凝,幽幽道:“我若这么想,还算是人吗?”

曲岩秀叹了声气,眼光又黯了下去。回到绛霄峰,大夫们轮番瞧过,都说性命无碍,但要慢慢调养,才有可能康复。蒋银蟾隔三差五到曲岩秀房中看望,放不下戒备和猜忌,彼此间总似乎隔着一层帐幕。

这日午后,走到门口,听见曲岩秀低声道:“教主,如若我好不了,您就能替蟾妹另择夫婿罢,别耽误了她。”

蒋银蟾心中一酸,旋即想到:娘不会答应的,他也许是在以退为进。

果然,柳玉镜柔声安慰道:“别胡思乱想,年纪轻轻的,有什么好不了的,将来的日子长着呢。你是为银蟾受的伤,就算不能复原,她理该照顾你一辈子。”

曲岩秀忙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保护蟾妹是我自愿的,她无须为我负责。”顿了顿,又道:“我这样并不觉得难受,换做是她,我可就生不如死了。”

这是肺腑之言,屋里屋外的人都听得出来,柳玉镜叹息一声,道:“傻孩子。”

蒋银蟾不想进去了,转身要走,见曲凌波站在面前,不知何时来的,行了一礼。曲凌波穿着件单薄的天青绸袍,戴着小冠,背着手,精神看起来还好,曲岩秀的伤势并没有给他添上愁容,他笑眯眯道:“银蟾,怎么不进去?”

蒋银蟾低下头道:“我……我有东西忘拿了。”

曲凌波道:“什么东西?叫个人去拿就是了,这么冷的天,何必自己来回跑,仔细生病。”

蒋银蟾只好吩咐一个小丫头:“去我屋里把蓝姐姐送的糕点拿来。”跟着曲凌波进屋,坐在母亲身边的小杌子上,看着皮靴上的线缝。

曲凌波问了曲岩秀几句,便和柳玉镜闲谈起来。柳玉镜见他清醒,说起两个孩子的亲事一节,新房怎么布置,请哪些客人,客人怎么安置,曲凌波只一句话:师姐你看着办罢。

柳玉镜嗔道:“哪有你这样的亲家公?什么也不管,成甩手掌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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