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善良又无辜(21)

作者:二点二三 阅读记录

她这才发觉他的奇怪,萧蕴龄想起方才他发热的额头和未曾包扎的手臂,心中的庆幸霎时被担忧替代,她一只手拉着石块维持不摔倒,另一只手去摸他的额头,温度依旧烫人。

萧蕴龄面色凝重地看着他被衣袖掩盖的伤口,那一片衣袍本是黑色,被血染透了也不见太明显的区别,她转头凝望了许久身下的深渊。

这么高的地方,唯一能带她离开的沈策却伤重。萧蕴龄眼眸酸涩,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将泪意逼退。

她单手摸索着将系在腰上的腰带解下,目光在沈策的手臂和悬崖下来回,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扶在壁上的手轻轻松开,五指逐渐离开墙壁,直到指尖的触感完全消失。

不知道他身上是否有其他伤,她尽量靠在触碰不到沈策的地上,勉力去够着他的手臂,布料柔软的腰带从沈策上臂绕过,月白的带子立马被染红,她饶了许多圈,直到布料用尽,再用左手手掌将一边带子压在地上,另一只手的手指勾着带子打上死结。

全程沈策都没有说话,如果不是他盯着她一动不动的眼睛,萧蕴龄以为他昏迷过去了。

“你感觉怎么样?”她回到刚才的位置,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崖壁上,担忧地问他。

“没事。”

他声音随风飘来,萧蕴龄又问他:“我们应该怎么办?”

“和我一起待在这里。”他只看得到她不断飘动的衣袖,偶尔拂过他的脖子下巴,让他知道她还在身边。

萧蕴龄以为是在此等待救援,她忧虑天色,待到太阳落下,夜间寒冷,对他们很不利,遂问道:“他们要多久能找到我们?”

沈策想起自己最初对萧蕴龄的评价,“天真且冒进”,她如此天真,总是相信他,以为他是一个正直磊落的将军,放心地将自己的生命交付于他。

“不会有人来。”

将要出口的疑问卡在喉间,萧蕴龄以为自己听错了,几息之后,她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意思?不会有敌人来了吗?”

长久的静默在他们之间蔓延,他的眼神悠远,里面是她看不懂的情感。

凌乱的思绪中,她忆起了在悬崖上,沈策曾说过“一起死吧”。那时震惊害怕过后,由于沈策仍在杀敌,她便将那句话当作他狂妄的玩笑话。现在那几个字不断在她脑海中重复,如同索命的绳索。

那张被晕湿的纸忽然浮现出记忆,“死生”、“无”,但她拼凑不成完整句子,仅剩的这几个字便已经能窥探他的悲观。

他竟然存着死志。

巨大的荒谬将她吞噬,她抖着身子,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明明有那么好的家世,有她羡慕的权势地位……

曾经她听说的,沈策不顾危险单枪匹马进入叛军地盘,那时她好奇他为什么不怕死亡,她直觉他是个危险的人,她一向谨慎,在见到沈策这样的人,却像飞蛾永远无法拒绝燃烧的火焰。

荒谬中,萧蕴龄开始憎恨他,她这么拼命地为自己谋划,祈求父亲能给予她一丝重视,希望命运施舍她一个安稳的未来,而对这些触手可及的沈策却毫不珍惜,神明如此不公,嘲弄她的挣扎。

她应该怎么办?若她刺激到他,让他直接拉自己摔死怎么办?

她直视着悬崖下的漆黑,在绿意盎然的树木之下,是地狱藏身之处。

萧蕴龄安静了下来,沈策很想抱抱她,可是他懒得起来,懒得再去思考。

她那样胆小,或许已经放弃求生,她身边的人不断抛弃她,那个世界没有什么值得她眷恋不舍。

微弱的啜泣在耳边响起,如濒死的幼鹿。

萧蕴龄冰凉的手塞入他的手掌中,他的手从前一直是温热的,此时也和他一般冷,可是相贴的手心却逐渐发热。

她拇指摩挲他的手背,上面有一道陈年疤痕,萧蕴龄的泪水颗颗滴落,她怕得要死,却还要努力安慰这个疯子。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她的过去,说着她院子的桃树,说起她的姨娘,她构想的未来。

她想在嫁人之后,养一只毛发柔顺的猫,她抱着它算账,抱着它管理府内事务,她会是一个称职的主母,维持府内的正常。而在丈夫留宿在其他女子房中时,她就可以抱着猫儿在床上入睡。

在她生下自己的小孩后,她的猫可以帮她陪伴孩子,她则有了新的陪伴,她养育他们长大,和她的猫一起老去,可能猫会先走,然后是她,她会平静地老去,让皱纹在她脸上生长。

“我不知道我老了是什么样子,还好不好看。”

她说着趴在他身上,头顶蹭着他的脖颈,那么软和,像一团云,轻飘飘的。

在生命流失的最后阶段,他对萧蕴龄的情感却在增长。

沈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落在她单薄的背上,蝴蝶骨随着她哭泣一颤一颤的,他抱着她,空旷的心脏被填满,苍辽寂静的原野上,寄生的菟丝花根茎细弱,开着一簇簇黄白花瓣。

他随着她的描述好奇,她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她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她的丈夫是谁……

第19章

萧蕴龄心中绝望,她估摸自己爬上去的可能性,踩着凸出的土块,拉着横出的树干,运气好些或许能够爬到上边,可对她来说摔落的可能性更大。

发上的抚摸让她知道沈策还醒着,周身逐渐感觉冷了,她今天在湖中泡了那么久,此时脑袋有些晕沉,可她不敢松懈半分。

沈策握着她的手,他的下巴靠在她发上,那些落不到实处的虚空因为她而短暂凝结。

她很悲伤,抽噎不停,她和他到底是不同的,他惶惶多年,对自己已然没有期待,而她才十五岁。

沈策心中叹息,是他魔怔了。

他松开萧蕴龄的手,萧蕴龄察觉他的动作,十指紧紧扣着他不让他离开,仿佛他松开便是全然丧失希望。

“你想在这里躺多久?”他说道,声音虚弱沙哑,但不掩其中的笑意。

萧蕴龄红着双眼,脸上落了几道脏污的痕迹,她撑起上半身,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他躺在枯叶与黄土中,嘴角擒着笑,他又成了那个桀骜不羁的沈将军。

她的眼神涣散,与他的目光无声交汇,片刻后,萧蕴龄小心从他身上离开。

沈策不像萧蕴龄一般小心翼翼地维持平衡,他从绑着死结的伤口上收回视线,他干脆利落地从这狭小之地站起身,抬头打量前面几乎笔直的崖壁。

此地隐蔽,由于树木遮盖,悬崖上无法发现,这也是那群人以为他们已经摔死在悬崖底的原因。如果向空中发射鸣镝给自己人求救,除了救援还可能引来敌人。

萧蕴龄弯曲着双腿坐在地上,她仰头看着这处枝叶横生的墙壁,春日抽出新芽,叶子青嫩碧绿,生机勃勃之地却伴着重重困难,这里承载他们一时的生机,却也困着他们。

她几乎看不到可以借力的地方。

萧蕴龄看着目光停顿不动的沈策,她担心他又和方才一般放弃,轻声道:“沈将军,我只能靠你了。”

“除了你,没有人愿意管我,他们一直在放弃我,因为我是他们的累赘。”

“今天我和王万利。”她想起沈策可能不记得王万利是谁,解释道:“就是我的未婚夫,还有哥哥在画舫,有刺客的时候,我在阁中等他们,可他们都离开了。”

“还好有将军的人在,否则我自己无法离开。”她语气崇拜地吹捧他。

萧蕴龄在和沈策的多次相处中发现,他明明看不惯她柔软不堪的模样,却忍不住对这样的她多了些耐心。

因此她强调自己的可怜和他的重要性。

萧蕴龄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她分明是为了让沈策多怜惜她一些,但说着也觉得自己过得是有些失败了。

难道她上辈子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吗?所以这辈子身边围绕着许多烂人,借由他们来惩罚她的作恶?可是她听说十恶不赦的人,死后会落入畜生道,是没有机会投胎成人的,所以她上辈子是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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