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堂(93)

作者:畸人 阅读记录

“啊,当着尸骨的面就敢勾搭野男人,也不怕伤阴骘!”

二太太虽不怎么出房门,却有小杏这一双眼睛盯着,莫说四姨太蝶仙和拉胡琴的暧昧,就连五少爷和十二姨太的事情也未能瞒得住她。

那日二太太在屋内唪经完毕,恰逢越珒白天在家,待他午休之后便叫小杏去请。

越珒请了安,坐下饮茶,因天热,特意泡了菊花茶来降火。

二太太薄唇一抿,眉间的一道痧被揪得紫红,她用力抬起眼皮,覰着他道:“如此放任下去,断然是不行了。”

越珒凝视着茶盏里逐渐胖起来的小白花,就盏边抿了一口,很清淡的花草的气味,像是下雨过后空气里弥漫的青气。

“还请母亲吩咐。”

二太太捻着珠子冥思了片刻,缓缓开口,“女人是天上的风筝,没有男人手里的那根线拴着,风一吹便呼啦啦吹走了。老爷一走,这根风筝线线自然而然就断了。你的这些个姨娘说是妇人,且都年轻着,尚有姿色,如此跟着我这个老太婆一道消磨了岁月也是可惜,不妨让她们各奔前程去吧。我也是替你想,十来房孀妇叫你养着算怎么回事呢?”

越珒沉吟道:“我知道母亲是替我考虑,但姨娘们享福惯了,又逢乱世,此时让她们离开只怕不妥,母亲放心,我目前尚有能力支撑着呢。”

二太太见他并未开窍,摇头叹道:“你没懂我的意思。”

她一着急,眉间的紫痧仿佛眯起眼来,一只细长的紫目。

“不是母亲眼里容不得她们,都是女人,我自然是知道身为女人的不易,但是眼下的情形,恐怕是我有心留,她们也无心住,若是留下便要洁身自好,万万不可做出对不起老爷的事体。”

越珒仿佛头上被狠狠敲了一记,忽然顿悟道:“是走是留,且看姨娘们自己的意思。”

二太太眉头舒展开来。

既然说到了此事,越珒顺便提了提替正彻物色对象一事,二太太一面听一面颔首道:“这是好事,你和越城就被耽误的太不像话,往后的几个孩子,也该早早做些打算。”

待越珒走后,二太太立刻请了八姨太到跟前商议。

“我请瞎子来算了一卦,说五少爷红鸾星动,姻缘天定,不可耽搁。”

八姨太初听难免怙惙,只当二太太见他们母子没了依傍,刻意草率安排一门亲事,待成亲之后,便提出分家,于是婉转说:“正彻还是学习的年纪呢。”

“正彻已通男女之事,若不成家,如何静得下心来学习?金边碗盏象牙筷,得找个配得上他的好姑娘才行,此事你不必操心,越珒自会替他物色甄选。”

八姨太仍是疑惑不解。

二太太见她泯顽不化,索性挑明了正彻与姨娘有染之事。

八姨太一听,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抵死不认道:“哪个贱人在你跟前乱嚼舌根?正彻他向来一门心思读书,从未听过和学校里的女同学有什么交往,更别说和自家姨娘纠缠,说不定是有人故意挑拨,居心叵测,成心要把这个家挑散了不成!”

二太太耷拉着脸,揪着眉心道:“这个家大抵只有你还蒙在鼓里,平日少往厨房钻了,有空多陪陪儿子,想必你也不蠢,自会发现蛛丝马迹。”

这一年十二姨太香雪才廿七岁。

她的房间有一排珠帘,细细的银线串着水晶似的晶莹剔透的玻璃珠子,她偏爱紫色有关的一切事物,尤爱丁香花和桔梗花。

说是姨太太,骨子里还是个少女。

只有少女才会怀春。

正彻便是攀附在珠帘上的紫色的梦。

“新郎顾正彻先生执手新娘刘美玲小姐……”

婚宴上,香雪一杯接着一杯地呷着辣嘴的白酒,从嗓子眼一路烧到心窝,大有在身体里纵火的架势。

她喝醉的时候,醉眼蒙眬,出现幻觉,瞅着站在越珒身旁的那张新娘子的脸,竟然是自己。

她举杯祝贺道:“祝五少爷五少奶奶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谢十二姨娘祝福。”

当晚她蒙着被子哭了一夜,枕头套子干了湿,湿了干,腌坏了丝绸的枕头料子。

他与妻子洞房花烛夜,她却为了他哭瞎了一双眼睛!

佣人们可怜她,“十二姨太真傻,为了这样一段感情根本不值当!”

“一点儿都看不见了么?”

“说是隐约还能看得见一点光。”

“那五少爷知道吗?”

“嘘!嘴巴都捂严实点,二太太交代了,一律不准跟五少爷讲,否则收拾行李走人!”

她们一把捂住嘴巴,从指缝里钻出一声声叹息——

天可怜见。

第一百零五章

拉胡琴的姓张,是个精通中西乐器的音乐老师。

佣人左一口张先生,又一口张先生,四姨太一听到张先生三个字,总是把头低下去,脸颊热烘烘的。

小杏捂着嘴窃笑道:“张先生一表人才嗳,模样也好,学识也好,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哪儿冒出来的人才呢,可真赶巧让我们遇见了嘞。”

蝶仙不愿被他们握住把柄,兀自低头讪讪道:“好什么好,你们才认识张先生几天啊?”

“要不是四姨太,我们哪里认识什么张先生啊王先生啊,我们也是看着四姨太高兴,跟着一旁瞎高兴罢了。”

蝶仙道:“我和张先生不像你们想得那般龌龊,我们是高山流水之情。”

小杏不大知道高山流水是什么样的情,只把一双眼睛滴溜转着,不说话了。

香雪仿佛很感同身受似的,不住地点头,“知音难觅,伯乐难求,这年头能寻到个说体己话的已是难得,更别说知你懂你,一拍即合,你动动手指他便知你要做什么,你话说一半他便知你下一半要说什么,要遇到这样一位知心的人可不得好好把握着。”

翠芳轻笑道:“戚,男人和女人,到底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嘛!”

她这话驳得轻描淡写,却令香雪和蝶仙浑身一颤,仿佛被蓦地撤去了一块遮羞布。

蝶仙从咬紧的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忒俗!”

蝶仙从咬紧的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忒俗!”

翠芳嘴唇一歪,睨着她道:“都是凡胎肉体,装什么神仙玉骨!啐!我是俗人,你是浪货!”

都知道十姨太嘴巴厉害,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谁要试图和她拌嘴,那真是自找气受。

蝶仙气得脸发绿,搀着香雪道:“妹妹我们走,别搭理她,她就是一张嘴巴厉害!”

翠芳抱着胳膊,无声地掀了掀嘴皮子,弯身痴笑起来。

此后张先生便来少了。

四姨太稍作打扮出门,每每白着唇走,红着唇回来。

红唇一抹,太招摇显眼,她担心被佣人看见,无端生出许多闲话来。

她警惕地上车,开到路口便叫司机回去,然后换坐黄包车,这才掏出粉盒补妆。

“跑慢点呀,我口红都抹歪了。”

连唇色都是投其所好,她试探了几次,确认他喜欢樱桃红,也知道他顶讨厌那种紫黑的唇膏颜色,说像中毒。

张先生为了避免被妻子怀疑,也只是一如往常的装扮,不过他出门前总要立在镜子跟头梳梳头发。

里厢无线电台在唱绍兴戏,张先生也跟着哼了两句,偏巧这戏里也有个张先生,“我与他风雨相伴回山村,张先生伤心惨别心上人。”

张先生仿佛被点名似的沙嗄一笑。

他太太就此察觉到了异样。

他太太是他在绍兴老家娶的妻子,农村人,因生了儿子才被接到上海居住。

张太太虽没有文化,却有女人天生的直觉。当先生站在镜子前面梳头哼戏的时候,她知道,他外头有了“心上人”。

两人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幽会了一阵子,大概是张太太实在受不了他那副偷吃不擦嘴的德行,趁着那日孩子去同学家玩,偷偷尾随在先生身后跟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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