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社门外的路上，礼枝低着头走路，一言不发。

她费了很大的努力才把晴尘复原成原来的样子，虽然他不能讲话是个遗憾，但总归比彻底消失要好一百倍。

假如晴尘就那样无声无息地被别的妖怪杀死了，她该怎么样才能平复好心情去接受这件事？

昨天刚经历了失而复得的万幸之喜悦，今天晴尘就下落不明生死难料。

生活就是一项类似于蹦极的极限运动。

礼枝觉得自己早晚会得心脏病。

“晴尘大人真是的，明明知道自己是式神，怎么还到处乱跑呢？”早雾飞在礼枝的身边，叹道。

礼枝眼睫颤了颤，说道：“不是晴尘的过错。身为制作者，没有约束好自己的式神，是失职。”

拓云撅着嘴不满地说：“主人大人对晴尘大人也太宽容了。就算是晴尘大人，做了让人担心的事，也应该要被指责啊。”

早雾飞过去踹了他一脚，做了个“嘘”的动作。

走下长长的坡道，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斜阳将礼枝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看着自己的影子，突然发觉，其实这么看，自己还挺孤单的。

从离开了家来到东京求学的两年间，她一直过着形单影只的生活，因为遇见了晴尘，才有心情去看看城市的风景，体会时节流转给人带来的变化。

……才会认为，生活里多一个人，是一件很棒的事情。

所以晴尘，你他喵的到底在哪里？

礼枝快步走着，逢神社就问，连着走了几公里，都是一无所获。

时间过去得越久，礼枝的不安就扩大越多。

她禁不住开始想，晴尘该不会真的被某个妖怪抓住，然后被啃食掉，然后丧失灵力变回了一小撮狐狸毛毛，然后被风吹散，然后飘到城市的各个角落，然后谁也找不到一星半点，然后就彻底消失、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礼枝眨眨眼睛驱散眼眶里的酸胀，加快了步子向远处走去。

早雾看向太阳，“马上就要到逢魔时了……”

逢魔时一到，妖怪就可以从异界来到人间，然后在黎明时分离开。

礼枝病急乱投医，决定等妖怪出来，就去问问情况。

三人又寻访了几家神社，空手而归之后，在川上一座大桥的桥头遇见了一位桥姬。

在古代，桥姫主要供奉在大型古桥上，作为桥梁的守护神，防止外敌入侵。到了现代，桥姬不必困在桥上，能够自由往返于异界和现世。

这位桥姬一身江户时代的装扮，梳着岛田髻，正对着桥下的流水发呆。

礼枝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小跑着上前去和她打了招呼。

桥姬回过头，吃惊地用折扇遮住了脸，“啊呀，好久没有遇见能够看见我的人类了。”

“冒昧打扰您，真的很抱歉。”礼枝也顾不得路人看傻子的眼光了，鞠躬九十度，恳切地说道，“我正在寻找一位式神。”

桥姬收了扇子，嫣红的唇吐露出高雅的语调：“式神？什么样的式神？”

礼枝将晴尘的外貌大致描述了一遍，又说：“他能力微弱，我担心他会被别的妖怪杀死。”

桥姬困扰地摸了摸插在头发上的玳瑁簪子，“如果真的被杀死了，也没有办法呢。”

礼枝双手合十，郑重地说：“他对我很重要。”

桥姬转着簪子，似乎是在帮礼枝想办法。

大家在傍晚的风里静默了一阵，桥姬放下了转簪子的手，叹气似地说：“啊，那你去异界看看吧。在那里能遇到很多的妖怪，也许可以打探到消息。”

言毕，她闭上双眼，双手呈“X”状交叉，念了一串咒语。

荧光绿色从她双手间闪现，逐渐勾勒出一闪门的形状。

“这是异界的入口。”

“感激不尽。那么我先告辞了。”礼枝一秒也不犹疑，果断地向那闪着光的门里迈出了脚。

在异界，神和妖各自占据着一块领地，互不干扰。

晴尘的神辇直通神明的领域，而桥姬的通道，则通向了魑魅魍魉光怪陆离的世界。

这里天空是诡异的绿色，飘着大朵紫色的云团。树木泛着蓝光，地上的黑色无名花朵幽幽散发出灰色的烟粉。

早雾和拓云都被这颜色错乱的世界吓得不轻，紧紧地贴着礼枝。

三人一道向有光亮的方向出发。

走了几百米，礼枝来到了一处热闹的路上，像是市集。

飞头蛮不知从何处坠落下来，怪叫着贴着礼枝的鼻尖掠过。

红鼻子红脸的天狗摇晃着手里的棒槌，呼朋引伴，“这里竟然有人类！”

奇形怪状的鬼怪一窝蜂地聚集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起礼枝为什么会在这里。

被来意不明的魑魅魍魉包围，礼枝不敢乱说话，只说自己要找人，就自顾自地沿着街一家一家地找。

无果。

眼看就只剩下最后一家居酒屋一样的铺子了。

礼枝站在门前，听见里面传来了热热闹闹的欢声笑语。

*

晴尘半躺在房间的中央，右腿支起，手里端着空了的木枡，神情恹恹地说，“这里最好的酒，只有这种水准？”

酒吞童子抱着酒坛，不服气地问：“你到底是何方的妖怪，连最好的酒都看不上？你倒是说说，你喝过什么样的好酒？”

晴尘扔下木枡，淡淡地笑着，“我吗？”

“我喝过的酒，是用嵯峨野上胡枝子清晨时分的第一滴露珠、高天原最大樱花树的第一朵樱花以及人类虔诚的爱酿造，在十六夜埋于紫藤花架下，满一百年取出。”

“玄弥好厉害啊。听起来好像是神明才可以喝的酒！”河童满怀向往地搓了搓绿色的蹼爪，“要是我也能喝到，还会有什么烦恼呢？”

酒吞童子拽着河童稀疏的几根毛发，“他在骗你。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妖怪，怎么可以喝到神酒？”

“哐当”一声，房间的门被大力地推开。

礼枝气势汹汹地出现在了门前，将室内的欢乐场景尽收眼底。

晴尘眉毛一跳。

“我真是这世界上最大的小丑！”礼枝压抑不住怒火，吼道，“因为担心你被妖怪吃了而找了一整天，你却在这里喝酒作乐？”

妖怪们纷纷看向晴尘：“玄弥，这是怎么回事？”

礼枝冷笑：“好啊，连名字也改了吗？可无论你怎么改，也改变不了你是我制作的式神的事实。”

众妖怪愣住了。

“玄弥你不是妖怪？”

“原来是那种听从人类指令的窝囊小神吗哈哈哈……”

晴尘眉心跳个不停。

他眉头一沉，拿起木枡，对礼枝冷冷道：

“这位小姐，你认错人了。”

第45章 第四十五块油豆腐

“你、不是不能说话吗？！”礼枝倒吸了一大口气。

酒吞童子给晴尘上满了酒。

他不紧不慢地拿起木枡放到唇边, 故意当着礼枝的面喝起了酒，眼睛挑衅地看向她，流露出一股礼枝从未见过的邪气。

喝完, 他伸出猩红的舌尖舔去唇上沾着的酒液，才悠然自得地和礼枝说：“所以, 我说你认错人了。”

礼枝有一瞬间真的有点相信了他的话。

在家里的时候, 她无论怎么乱动他，他就算是脸红到一塌糊涂、气愤地将自己蒙起来, 也一声不吭。

但是，这世界上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神吗？

见到礼枝脸上的不确定, 晴尘抬手指了指门边：“我不会指责你打扰了我们的兴致。出去请不要忘记关门。”

礼枝在原地瞪了他两眼, 他面色不改，笑得很是礼貌。

于是, 礼枝着了魔一样，退着出去了。

离开居酒屋, 礼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指向门边的动作，和昨天晚上他指向她的时候如出一辙。

都是手指轻扣起来, 指尖略向下点。

这一瞬间, 她原地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