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装成救世主(62)

作者:文可扑不可坑 阅读记录

从脊椎到指尖,他的每一根骨髓都在痉挛颤抖,可狂风暴雨般的疼痛把他整个人打得粉碎,他就连咬紧牙关的力气都没有。

带着枣生逃跑失败被抓回来后,他就跌进了地狱。

“妈妈……”小男孩下意识地嗫嚅。

可他说不出话了,喉咙痛如火焚,只能呜咽着哭泣。

就在这时,一个魁梧的身躯在他面前蹲下来,那只阴冷残暴的独眼微眯着看他,看着他血肉模糊地散发出恶臭的身子抖如筛糠,看他惊恐绝望至极的微小躲闪。

“向无邪君祈梦,果然灵验得很。”宋班主舔了舔嘴唇,“听说之前用这种邪术的人二三十个里只能活下来一个,可我就你这一个,你倒是命硬得很,看起来死不了。”

“确实,什么傩戏、社戏,大家早就看厌了。现在年景不好,要是没点稀奇玩意,戏班子根本撑不下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喉咙里灌下无数滚烫酸苦的药汤,皮肉生长又破裂了一层又一层,经历了这么久不是人过的日子,这个孩子居然真的活下来了。

他真的到过地狱。

可为什么到了地狱,还是死不了?

也是,他无父无母,先是在人牙子手下乞讨为生,再在戏班卖艺苟活,如此贱到极致的命,总是这样像车前草一样顽强,轮子碾过去又碾回来,砸断了脊梁碾碎了骨头,轻易也死不了。

……他不想死。

活着,哪怕猪狗不如地活着,才有希望。

他模模糊糊地记得,他的父母还在找他。枣生被妈妈赎走了,或许总有一天,他的妈妈也会找到他的吧……

灰黑的毛发从他的脸庞和四肢生出,长得茂密而蓬松。

他不能说话,视线模糊,手脚折断,脊背脆弱,只能趴伏在地上爬行。

他真的变成了一只熊。

一只戏班子独有的,聪明的“熊”。

师父在他伤愈后第一天教他那些“熊”做的玩意的时候,拎着带倒刺的粗木棒,还有一串铜铃。

铜铃响,就必须完成命令的要求。

他虽然看不清、说不出,但他很快就聪明地学会,任何不服从和反抗,都只会换来无穷无尽的毒打。

他乖顺地吃师父送来的剩菜剩饭,做好师父让他练的技巧——

做算术、画画、跳舞。

这些东西对熊来说很难,对他来说当然不难。

他忍受着、伪装着,耐心地忍过了他变成熊后第一次接触到阳光的机会,忍过了第一次上台作为一头熊表演画画的机会,甚至忍过了镇上来看戏的小孩子朝笼子里的他扔石子砸破他的头,也只是缩成一团呜咽,果然马上就看到师父厉声呵斥着将他们赶走。

他知道,师父的独眼,一直在暗处盯着他。

等着他忍无可忍地向别人求救,然后用最最残忍酷戾的惩罚,让他永远不敢再有那样的念头。

他终于等到那一天,师父刚把他牵回关他的地下室,把锁链扣在他脖子上,却听见远处“砰”的一声巨响,好像是哪面墙塌了。

“我日他轱辘的!”魁梧的男人转眼就冲了出去,沉重的脚步咚咚咚地远去。

他一转身,铁链的末端“哗啦”一声坠在了地上。

——师父没有把锁链扣牢!

巨大的激动让他浑身颤抖,然后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在心里排演过无数次出逃的情景,现在这样还不够……

“师父?师父您在吗?”无比熟悉的少年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

是榆生的声音。

他的眼中猛然亮起了光。

梅生是在那一瞬间就做了决定,跌跌撞撞从地下室冲了出去,爬到厢房里——

过于明亮的天光刺痛了他的双眼,他几乎要流下泪来,却连眨眼都不敢。

榆生!那是榆生!

师父不在,这个偏僻的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人!

他不会让榆生带他走,他知道师兄没法在师父还在梨园里的情况下把他救走,就像莺时也知道这个镇上没人能救她。她那时帮助他逃跑,是期望他去报官后把她从冥婚的命运中解救出来。

是的,他还没能去救莺时。他曾经告诉她他逃出去后会救她,可他没能逃跑成功,却被困在这里。

好在希望就在眼前了。他只需要让榆生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他会去乡里报官的……官府一定会来查戏班子,把他救出来!把莺时也救出来!

“啊!”榆生在院子里没找到师父,却乍见挣脱了锁链的脏兮兮的熊朝自己扑来,顿时大惊失色,吓得摔了个屁股墩,一边手脚并用地往后退一边惨叫:“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他扑到他身边,急切地伸手去拉他的胳膊,嘴里“啊啊”直叫。

榆生,榆生!

我是梅生啊,是和你最亲近的师弟!

我们一起吊嗓子练戏,一起下河摸鱼,一起在师父苛刻的要求下起早练毯子功,一起硬着头皮爬上寒光闪闪的刀梯……

师兄,救救我!!!

榆生懂了。

他知道他懂了,因为榆生的嘴慢慢张大,四肢僵硬,眼中涌上了难以置信、惊恐至极的眼神。

“嗬,嗬……”粗重的喘息声从少年的喉咙里涌出。

下一刻,榆生如同见了鬼一样,转身拔腿就跑!

他跑得不顾一切,甚至在跑出院子的时候差点被门口石块绊一跤,却一次也没有回头。

师兄!

他惊呆了,下意识跌跌撞撞地往院门口追去。

一声尖叫从院门口传来。

一盆花重重摔碎在地上,穿着绣鞋的脚慌忙后退,裙摆摇曳:“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是莺时的声音。

榆生一跺脚,压低声音对莺时道:“别让师父知道你来过这里!”

说完,他一溜烟跑了。

莺时惊慌失措地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一个哆嗦。

如同地狱召唤一般的咚咚脚步声传来。

梅生没有看到莺时后来的反应。

他听到那脚步声的时候,刻在骨头深处的恐惧早已让他动弹不得。

混乱一片的记忆里只剩下那粗哑的、恶狠狠的声音,由远及近:“好啊,我早就知道,你这个狗东西……不打就是皮痒!”

那顿昏天黑地的毒打,是他永远不敢再回忆的痛苦。

他的项圈被紧紧勒进皮肉,勒得他时时窒息眩晕。双眼蒙上了黑布,四肢也被绳索捆起,吊在不透风的地下室里整整三天,没有得到一点食物,只有昏昏沉沉时灌进他喉咙里的一点水和药。

叮铃铃。

叮铃铃。

无论是疼痛、窒息还是饥饿,令人头昏脑涨的铜铃声一直在响,像是无数小虫钻进他脑海深处,带来永无尽头的痛苦和黑暗。

梅生做了很多纷乱的梦。

梦见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握着他的手,带着他往前走。

他看不清前面走向哪里,但他看见傍晚橙色的云霞扑面而来,那么宁静,那么美好。

无论往哪里走,他知道,前面是家。

“……妈妈。”

泪水打湿了眼睑下的毛发。

“还叫妈妈呢?我知道你识字,自己好好看清楚。”

班主可怖的眼睛出现在眼前,他把一张货契扔到梅生面前。

“——洛家,老四。看到了吧?这是你爹娘把你卖给我,我给他们立的契据。”

“别再瞎叨叨什么父母来救你了。看清楚,他们家里揭不开锅,是自愿把你卖掉的,不是什么拐卖。”

“还跟枣生比?人家被接回去做千金大少爷了,你连他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你以为你还是谁家丢了的宝贝么?不过是个没人要的破烂罢了!你是我真金白银买回来的,报官也没用,死了也会扔到后头的猪圈里喂猪!”

……

再次从束缚中放下来之后,梅生终于放弃了。

长久的黑暗、毒打和饥饿让他几乎失明,他如死尸一般被拴在地洞的墙角,铁链嵌入他脖子和四肢的血肉,生锈的铁笼子里到处沾染着他斑斑点点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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