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陵台(53)

作者:燕折雪 阅读记录

太子妃忙着拍背哄孩子,一时也没顾上。

白侧妃咬咬唇,难以抑制地流出一丝恼怒来。

门口有人影晃动,忽得吵闹起来,正好胭脂与濯冰寻了书回来,在门口不深不浅地喝问了几句,随着帘子一闪,胭脂入内来,门口声音渐渐消停了。

太子妃起身把大郡主放回到悠车里,问:“外面是什么人?”

胭脂忙道:“是麟趾宫的人。”

白侧妃奇道:“麟趾宫的人,跑到嘉肃宫来做什么?”

胭脂看一眼华滟,低下头去道:“说是三皇子日夜叫囔着头疼,奚贵妃恼恨太医院的人医治不用心,不知受了谁挑唆,想从嘉肃宫撬了人走,去为三皇子看诊。”

这倒是奇闻,庶母跑到嫡长媳门口来要人。

太子妃皱了眉,茶盏重重地掼到了桌面上,茶汤扬起来,落了几滴到外面。秋意绵绵,账册上长短不一的文字教她看得头昏,不免怒道:“门口守着的都是死人吗!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也敢放进来!今日当值的,通通拉出去给我在墙根下跪着!”

轮值宫人当即出去将人赶走了。

语罢,她扶了扶额,抱歉地看向华滟:“今日倒是叫你看了笑话了。”

华滟摇摇头:“是我来叨扰嫂嫂。”

华滟站起来又施了一礼:“既然已借到书了,那永安便告辞了。”

太子妃道:“好。这些日子嘉肃宫在肃清账目,一时无空,等我忙完腾出手来,再去看你。”

华滟道:“是。”

太子妃顿了顿,目带不忍地望向她,本欲开口再说些什么,目光扫过一旁的白侧妃,又硬生生咽了下去,改做了一句寻常的问候。

华滟教濯冰取了书,从嘉肃宫出来,一路往月明宫走去。

秋声萧瑟,辽远天空上飞过几行大雁,天高日晶,空旷无人,更给这庞大无际的宫闱平添了几分砭人肌骨的栗冽。

华滟知道为何今日宫廷寥寥。

是因为献虏。

连获捷报的皇帝在多日将养之后竟出乎意料地起身了,在太和殿召见了得胜归来的温将军后,内阁上谏,不妨在离上京十里外的长亭举行献虏仪式,以彰大夏武威。

皇帝亲临,还带了太子并诸位宗亲,不说上京城万人空巷争先恐后看温郎,连皇宫也空了一半。

华滟却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虽则皇帝并未明确告知她,但是这两日她去仪元殿为皇帝侍疾时,听到宫人窃窃议论。

据说那胤国公屡战屡捷,功勋斐然;据说那胤国公风姿倾世,俊美无俦;据说那胤国公战无不胜,狼戾寡恩……

据说胤国公胆大包天,跋扈自恣,竟斗胆求娶皇帝爱女!

虽然皇帝不置可否,没有当庭应下,与那刚才笑着问他可有心愿的皇帝简直判若两人,但也没有回绝。

太子哥哥见了她的面,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叹息,华滟却从他的叹息里听出了另一重意思——

虽然鞑靼蛮子被暂时打退了,但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华滟与他有种不用开口的默契:他们虽然身为皇子皇女,但却清楚地意识到,如今的皇朝已然是个被蠹虫蛀空了的庞然空架子,迟早有一天,会轰然倒塌。

而这一天,并不遥远。

倘若到了那一天,皇室无法再庇护住她了,她该怎么办?

太子钟爱这个小妹,或许是因为他在幼年,在皇帝尚算勤政的年轻时,曾在华滟与骆皇后身上感受到手足与母子之情。这点珍贵的情谊令他为小妹的将来仔细打算着。

这上京城里的勋贵子弟,是不用提的了。有些竟连内廷中人都不如。偶尔有那么几个能看的,却连父母之命都不敢违背。这样的人,能指望上吗?

倒不如。

嫁给他。

嫁给胤国公,这个残酷绝情,狼戾寡恩的将军。

起码他有能力护住华滟,能保她在乱世中,也能安稳无恙。

至于华滟先前和他提过的那个士子齐曜。太子从来都没有当真过。

当时那番迫切选择,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华滟提出的条件,在他眼里,只是儿戏。

起码眼前的这个人,是他、她、他们,能实实在在抓的,这个腐朽王朝的救命稻草。

第49章 梦为远别啼难唤4

华滟穿着身寻常的衣裙, 走在街上。

入夜后各处灯盏都点起来了,夜色清凉,走在路上的人也就越来越多。百姓们或是手挑了灯笼, 或是端着珠灯,牵儿抱女,挈妇将雏,几乎是全家出动了,沿着流霜河一路争先恐后地挤过来,挤挤挨挨地伸着脖子, 兴高采烈去看河中心灯火通明的画舫上新奇的表演。

杂戏自且不提, 华滟这一路行来,看到最多的还是两街上热热闹闹的小食摊儿。水饭、爊肉、干脯、鲊脯、冻鱼头、麻腐鸡皮、麻饮细粉、素签、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药木瓜、鸡头穰、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

或味道辛辣,或甘爽清甜, 或口感清凉, 连着这市井百味,热闹烟火, 一齐闹哄哄热腾腾地掼入她的眼底。华滟嗅着百味浓郁的气息,看着月色花光,霏雾融融,一直冰凉的紧攥手心, 渐渐暖意拢了上来。

走得久了,不仅手心出汗, 连腰背处亦觉有热气。

华滟张头望了望, 叫住在前面领路的那个做小厮打扮的人。

“奇墨, 还要走多久?”

奇墨“欸”了一声, 返回到她身侧来,答道:“三娘子, 快了,前头就是惠林寺了。”他瞅着华滟似是走累了,小心翼翼地问:“可要奴婢去传一顶小轿来。”

华滟皱了皱眉,手搭凉棚踮脚远望了会儿,摇头:“你看街上这人挤了个水泄不通,就是乘了轿子也不好走。”

奇墨亦回头看了看。他们因是站在街边脚店旁说话,倒是能很清楚地看到这一茬茬的百姓,面带笑容无比狂热前去的方向,正是他们来的玉泽园。逆着人流走的,极少。

今日正午时分皇帝在宣化门外参加了献虏仪式,帝座亲临,又是大夏武将还朝之盛事,不少无聊的百姓都想着出城看一看热闹。

但是城门口堆着的那座巨大的京观,加上御林军金吾卫铁面般的执法态度,叫不少人望而却步。

正当上京城里那些闲老摇着扇子叹息时,宫中忽然发下一道谕旨,皇帝将会在京郊的名园“玉泽园”里宴请百官,另在沿街处设有流水宴席,供满城黎庶筵饮,以贺凯旋之捷音。

身为皇室公主,华滟自然也得了皇帝的手书,要她随太子妃等人一并入宴。

华滟无法拒绝,只好跟着太子妃、荣昌公主等人一道出京,摆架玉泽园。

也就是在这时,她身边的奇墨,收到一封信。

华滟一见那信封上盖的火漆印,心尖就颤了一颤。

她这会儿已记不清当时的自己是如何忐忑地拆了信,如何惴惴不安地读完了上面所有的文字。

纸上的字迹是她反复看过许多遍的,筋骨挺拔,大方峭峻,字如其人一般的清俊潇洒。

写的是:酉时一刻,延君于惠林寺前相见。先吾所以不得不去。而死之为余非也,请陈其道而说之。

信上没有署名。正如没有收件人姓名一样。

华滟捏着信纸,冷哼了一声。还算他识趣。

正当她要吩咐下人将这封胡言乱语的信函烧掉时,她忽然发现,信纸背面有一点红色。

将信纸翻过来一看,她当即沉默了。

那是一朵用纤丽笔触细致描绘的花卉,经络、花瓣、花蕊、花叶无一不精细。沉丽秾艳的朱色细细填满了整个轮廓。显然执笔人极为耐心,这样一幅花绘上去,竟然不洇不晕,轻若无物。

华滟足足沉默了良久。应声而来的宫人半日得不到吩咐,不由得惶恐起来,却不敢出声打扰公主的思绪。

这花……一叶一瓣都无比熟悉,是她曾日日夜夜握在手心里摩挲过的,珊瑚石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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