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陵台(74)

作者:燕折雪 阅读记录

白侧妃这才收拾好面上的神情, 复又装作温柔小意的样子, 款款上前。

华滟被引着入座,正好瞧着大郡主取了块糕点要喂给太子妃, 而她瞥到人群背后,白侧妃的神色扭曲了一下。

也许是因为不愿女儿不同她这个生母亲近,反而去亲近嫡母吧。

华滟这般想着,忽听到殿门口仪仗雅乐逶迤而来, 金黄龙辇降在门口,一身团龙白圆领袍的太子小心翼翼地扶着瘦骨嶙峋的皇帝下了御辇。

山呼万岁。

在皇帝久病之后, 这还是如今的华氏皇族第一次如此整齐地坐下, 齐聚一堂。

皇帝人已瘦得不成样子了, 龙袍套在他身上空荡荡的, 宽大的袖袍堆叠在龙椅上,愈发称得他瘦骨如柴。倘若不是张胜全在旁支撑扶着, 只怕他连坐都坐不稳。

哪里还有以前丰神玉朗的样子。

皇帝嘴里发出“嗬嗬”声,张了嘴,声音细如蚊蝇。还是张胜全晓得他的意思,弯腰堆着笑跑下来请了太子、太子妃、华滟、三皇子、四皇子等人坐到皇帝下首的圆桌上。

二皇子有差遣在身,已传了话回来,今日怕是赶不及,请父皇皇兄先行开席。

在座人都心知肚明,皇帝没有多少日子了,这一场晚宴,与其说是家宴,不如说是最后一面。

席间觥筹交错,飞觥献斝,若是不知情的人看来,自然是语笑盈盈,欢歌笑语,好不热闹。

皇帝也微笑着看着满堂儿女亲眷,时不时示意张胜全举杯,代他敬酒,那被点中的自然忙不迭,喜不自禁,笑得嘴角直咧到下巴。

倒是华滟,因心情陈杂,无意多饮,只浅浅沾了沾唇角,就放下了杯子。

她听到身后那一桌上传来几道细微的声响,似是在议论今日的菜肴。

“醍醐、麆吭、野驼蹄、鹿唇、驼乳糜、天鹅炙、紫云浆、玄玉浆……噫!进宫这般时日,今日才算大开眼界!”

华滟不自觉将视线落到水晶盘中,忽觉身侧有异动,她悄悄转头,只见太子妃指了指陈列其上一道丰盈微颤的酱色肉肴,低声对她说:“才进上来的新鲜熊掌,煨得烂极了,你多用些补补身子。”

华滟亦轻声道了谢。

此时宴到酣处,满堂人都吃得醉醺醺的,酒气混着食物的芬芳醇厚,交杂出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臭气。

华滟因天热胃口不佳,此气味入鼻,更欲作呕,任是山珍海味、珍肴异馔,她扭头再看,毫无一丝胃口。

太子妃关切的目光下,她正欲开口解释,就见太子妃怀中的大郡主踮起了脚费力地去够一只杯盏。小孩子手脚灵活,饶是太子妃与她身边的女使反应再快,待到两人手伸出去阻止时,大郡主肉窝窝的小手就摸上了这只西洋进贡来的水晶高脚杯。

一声清脆瓷裂声后,晶莹碎片滚落到地上,连同杯中注满的紫红色芬芳异常的西洋酒,一同沾染到了华滟的裙上。

玉色如意云纹绫裙上顿时弥漫开一片艳丽的酡红。

“素商!”太子妃呵斥。

那孩子的手猛地缩了回去,她似乎也知道自己犯下了错,钻进太子妃的怀里,悄悄露出一张脸来,怯怯地望着华滟。

素商探出的小手白生生的,藕节似圆滚滚,揪着华滟的裙摆,不停地摇晃着。

太子妃被她弄了个哭笑不得。

立时有训练有素的女使上来收拾局面。

这边动静颇大,连太子也注意到了:“怎么了这是?”

此前几名年长的宗亲王爷团团围住了太子和皇帝,都不必猜都知他们是在隐晦地议论着皇帝大行后的事情。太子华潇对待宗室的态度不如他的父皇亲近,几个老王叔对此很是担忧,今夜叫他们捡到好时机,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恨不得叫太子当场给他们立下字据来,好保证他们以及华氏宗室将来的荣华富贵。

太子妃摇头,拍了拍大郡主的背,嗔道:“瞧瞧你的好闺女做的好事。都把滟儿衣裳弄污了。”

太子转而看向大郡主,大郡主张开手臂扑向太子,奶呼呼地唤道:“爹爹!”

“诶!”太子眉眼舒展。

大郡主素商是太子的头生女,待她向来就不同。华滟也不会同一个黄口小儿计较,不过是衣裙脏了,换一身便是。于是她同太子妃说了声,便带着女使悄悄走过小道,去了净房更衣。

清凉殿内热闹依旧。

老王爷们从皇帝那得到了允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太子正和几位皇叔应酬着;三皇子坐在奚贵妃身边,拉也拉不动,狼吞虎咽地啃着一整只烧鸡,奚贵妃满脸尴尬;四皇子躲在三皇子的影子下发呆;女眷们红飞翠舞,霞裙月帔,嬉笑声不绝于耳……

倘若只视这一处宫殿,倒是熙和安澜,人丁兴旺。

皇帝环视一周,不见华滟的身影,他有些发怔。

过了一会儿,他艰难地在龙椅上挪动着身躯,发出一点声响来。张胜全循声而来,恭敬道:“陛下?”

皇帝从鼻腔里喷出一丝气息,发出含糊不清的模糊语调。

张胜全笑笑,面上更为恭谨:“这都是老奴份内的事,整敢担一句辛苦。”

皇帝又张了张嘴唇,颤巍巍抬起了手,指了指丹陛下的众人。

张胜全犹如他肚里的蛔虫似的,一个眼神便会意了:“三公主应是去更衣了。”

皇帝缓缓地点了点头。

清凉殿外忽传来啪嗒啪啦的足音,紧接着就有人推门而入,朗声道:“儿臣来迟了!”

*

濯冰服侍着华滟换了身云水蓝的衣裙,从净房里出来,沿着九曲回廊慢慢地走着。

廊下水池里养了不少荷花,夜灯下映着红莲碧叶,莲叶间氤氲着淡淡雾气,好一副秀美画卷。

她靠在鹅颈阑干上驻足欣赏了一会儿,濯冰怕夜风太凉,又沾了水汽,叫她发病,便劝了劝,扶了华滟从来路走回去。

“这个时候,宴也该歇了。”

“殿下可是累了?”

华滟淡淡摇头:“不是。”她低声道:“我只是在想,那个日子,什么时候到。”

濯冰没有听清,见她心情不佳,就另拣了几件事说出来哄她解闷。

华滟竟也被她逗笑了。

离清凉殿主殿越来越近了,近得能隔一层窗纸看清内里招摇的烛火,一股清远的酒香从紧闭的门缝里飘出。

濯冰不自觉地嗅了嗅:“不知这是什么酒?却是不一样的醇厚。”

她感觉到扶着的华滟停住了脚步,不解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回头看去,只见树影婆娑,水影迷晃,黑夜墨一般的浓郁,只有殿内灯火辉煌,照在华滟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华滟轻轻地说:“濯冰,你听,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

濯冰悚然起惊。

第68章 书被催成墨未浓13

她们出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如何这满殿人都瞬息悄无声响了呢?

华滟同濯冰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底寂寂的惊恐。

四野无声,华滟挽起衣摆, 同濯冰蹑手蹑脚地转过了大柱,悄悄靠近了侧边的窗户。

糊窗用的是新罗进贡的上等棉纸,质地绵厚,不氲不洇,一口气呵上去,也不会略湿了几分, 但还是没有破。

华滟想了想, 拔下头上一支钗子,用尖尖的尾端沿着花窗的菱格挑开了一角,然后一只眼睛凑上去, 小心地窥视着殿中的场景。

灯火煌煌。

满殿的水磨金砖上落了一团团模糊的影子, 有的躺在翻倒的锦凳旁,有的昏迷过去无声无息, 有的靠着大柱,艰难地喘着气,冲着殿中唯一站立的那人怒目而视。

“华湛!你就是这般忠君报国的吗?!”

背手而立的那人发出一声悠悠哂笑:“太子殿下说笑了。”他的步子慢慢悠悠,一步、一步地在殿内盘徊, 先是绕过盘龙漆金柱,然后抬步跨过七七八八倒在地上的人体, 最后, 再是走到那被簇拥着的雕龙盘凤的座椅后, 手扶上坚硬的椅背, 将脸凑到那僵直坐在龙椅上的人耳侧,轻笑道:“父皇, 您给儿臣评评理吧,太子殿下这话说的,还真是叫儿臣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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