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飞升后还要回来收债这件事(206)

刚刚与他说话的少年们也不在意。

听闻墨怀袖说自己要去科举,他们都震惊不已。

陆寒城微微低着头,他的胸口又有一阵阵的热意。

只是此时他有些分不清,那些热意到底是因为他胸口那颗红珠,还是因为少女那一句句带着笑意的话语。

孟家人给孟月池带来的麻烦不止这一次,只不过在庐陵书院,这些事都被拦在了外面。

薛重岁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见孟月池每日平心静气地读书练字准备秋闱,她心中很是快慰。

“等你考上了举人,很多事都可迎刃而解。”

“山长放心。”

那是玉衡十五年五月。

六月,鹿州武安县令孟叔恒以一女许嫁多家哄骗婚事,被告上大理寺。

七月,大理寺定案,武安县令孟叔恒被罚俸三年,退还全数聘礼。

同月,尧州所属江南道学政陈正伦驳回了孟氏女孟月池的士子身份。

“以一女之身许嫁多人,如此贪财无耻之人,怎配为士子?莫要脏了秋闱考场才是。”

七月末,庐陵书院参加此次秋闱的学子结伴离去。

唯独曾以一人之力让他们数年无法探问科首之位的孟月池,只能在藏书阁的三楼眺望甘江水去。

“孟娘子,此事并非没有回旋余地。”

从池州昼夜兼程多日赶来的陆寒城看着当窗而坐的女子。

大半年未见,她又长大了许多。

“你一篇《安民均田论》才惊九州,连繁京一带亦有传颂,江南道诸多士子愿为你上书,陈学政虽然古板迂腐,也是爱才之人。”

“多谢陆郎君。”

孟月池转身,笑着对陆寒城致谢。

“只是,不必了。”

孟月池轻声叹息:

“我是薛重岁的关门弟子,女旧臣之后,事已至此,江南豪族怎会容我再科举入仕?”

数年来她的恩师努力撬动了各家,连墨家的女儿都决心科举,那些人必然会反扑。

她姓孟,那些人拿捏不了庐陵书院,也能拿捏孟家,她连让自己的母亲向孟家低头都不肯,又怎愿自己的恩师为了自己而让庐陵书院让步于旁人?

“读书,科举,这条路我从九岁就盼着,如今也已经六年了,念及初心,我当年不过是希望自己能有一条路可走,不至于被关在四方院子里。”

“孟娘子……”

“循规蹈矩,科举入朝,于勋贵清流之间逼仄求存,为陛下所用、所弃的女臣们不过是穿在陛下的锦绣衣袍,这样的袍服,陛下不缺我这一件。”

“那孟娘子你是决心不再入仕?如薛山长一般?”

孟月池摇头:

“我要去朔北,读尽了此间书,我想去看看天下之大。”

这天下到底有没有一条路,能让她真正抓住自己的命运呢?

孟月池想去看看,找找。

如果找不到,她便自己闯一条出来。

“他日再逢,我必重谢陆郎君今日的奔波之恩。”

藏书阁外,薛重岁抬头,看着自己的小徒儿。

明光西照来。

新雁北归去。

老人淡淡一笑,她的徒儿,是一枚在“十问碑”前长大的,新的种子。

第124章 姑娘请披黄袍(十)

孟月池离开的那天,庐陵书院里许多夫子和同窗自发送她。

时近九月,岁序初霜,道旁的桂花谢了,只留了些似有似无的残香,不知是哪一片的花被揉进了泥里,虽然自枝头而下,仍在用香气浸着这凉秋。

“我不要!我不要阿姐走!分明是司徒家仗势欺人!是父亲攀附权贵!为什么最后是让我阿姐不能科举?为什么!呜呜呜呜呜!”

孟月容哭得可怜,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孟月池给她擦眼泪都擦不完。

同窗们看着,心里也觉得难受。

孟月容虽然哭得聒噪,可道理是没错的,孟科首勤谨治学、待人亲厚,同窗但有求教,无论认得不认得,她总是愿意教的。

藏书阁上,藤萝道下,江边桥畔,学堂内外,他们都见过孟科首驻足聆听之后温言给人解惑的样子。

从前几年,人们总诟病她的出身,其中有几分羡妒,大家心里都明白,可无论是当面也好,背后也罢,孟科首又何曾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位卑而不困,才高而不狂,这般古时君子一样的明月玉树,却以这样的方式被人折落尘埃。

“孟科首才比青云,德若明月,愿您此去纵横长天、俯瞰江海,无可拘束。”

孟月池直起身,看见同窗们都对自己行礼,她怔了下,也躬身回礼。

“我当日于‘十问碑’前得开蒙受教,数年来入猎书山,自以为也有了几分学问,此时回头,方知十年来我之所想,也不过都在十问碑上,列位同窗,大道在前,幸得同行,今日暂别,来日江水为伴,我们再叙旧缘。”

一辆马车,两匹马,载着孟月池远去,又似乎带走了许多人一段清静无忧的岁月。

庐陵书院里安稳读书的日子固然逍遥,可这方寸之地,也逃不脱这世间对女子的苛刻和豪强的倾轧。

看着几乎要哭晕过去的孟月容,有人心里渐渐生出了些少年的意气。

孟科首这件事决不能这般算了。

他们这些人无权无势,可他们还有他们的笔。

被两个嬷嬷扶着,孟月容哭哭啼啼悲悲切切地回了自己的住处,眼睛肿得像个桃儿。

“姑娘……您也别太难过了,不然大姑娘走的也不安心。”

孟月容抽噎了一下,哭声竟然渐渐止住了。

她起身,打开一个箱笼,从里面翻出了一把金瓜子:

“我阿姐留下的那些文章,找人抄上几百份,在书院里到处送送,若是有版排的快的,直接刊印成册也好。”

“姑娘?这……”

孟月容看看自己的嬷嬷,她是嫡女,被阿娘养得傻傻的,她的嬷嬷也一样傻傻的,不像刘嬷嬷、琴嬷嬷那么机敏。

罢了,这份傻其实是福分,要是真的跟她姐姐一般境遇,也傻不起来。

擦去脸上的眼泪,孟月容说:

“我戏都演到这儿了,自然得让旁人都有发力之处。”

嬷嬷还是不懂。

小月容只能叹气。

她刚刚那场哭,三分真,七分假,她的阿姐要走往天地间,自然可以走得清风明月无挂碍,可她得用自己这张才十二岁的嘴让旁人都记得。

是江南文人排除异己,让她身为庐陵书院科首的阿姐不能科举。

是江南学政迂腐老朽,让她才华横溢的阿姐连省试都入不得。

是这暗地里争斗不休的各方势力,让她阿姐这么一个德才兼备之人只能避走他乡。

同窗也好,夫子也罢,她要借他们的笔和唇齿,把这一切记下来,告诉旁人。

才十二的小姑娘离开了阿姐之后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嬷嬷退出去之后,她站起来,走到了墙边,看着上面张贴的舆图。

阿姐把这张舆图留给了她。

山川江河,这么大一片天下,一定能有阿姐想走的路。

心里这般想着,她一巴掌拍在了淅川府,也就是江南道学政所在之地。

“啪啪啪!”

“拍死你!”

长大了的小姑娘至少不会真的打人,而是开始隔空做法,实在可喜可贺。

数月后,一本半旧的册子被呈到了当朝礼部尚书姜咏焕面前,看得他拍案大喊一声“痛快”。

“都说江南道这些年人才辈出,那陆寒城的文章我看了,有些才学,可少年意气里透着些酸腐,这孟月池的文章真可谓才华横溢,观之仲夏夜如沐月辉,这孟月池既然刊印文章出来,是今年也考了省试?”

捏着薄薄的册子,姜咏焕在堂中走来走去,满心都是朝中人才有继的欢喜。

“这孟家小娘子年纪轻轻,却有怀百家之言的大才,又能见微知著……这等人才必须早些召进繁京,年轻些也不怕,就算不急着入仕,在国子监学几年,来日何尝不是又一个治世良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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