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飞升后还要回来收债这件事(227)

嘴里说着“这地就不能种”的男人佝偻着背,他种的菜是最多的,除了白菜,还有蒜,拔出来一看,蒜才刚刚要分头。

“作孽呀!”说了这二个字儿,他的眼泪就落在了地上。

都说那些造反的人不好,与他们这些百姓有什么关系?一会要镇压什么要造反的饥民,一会儿要去打什么要杀去繁京的将军,杀来拼去,到处抓壮丁,人去了就回不来了,他是被裹到了兖州趁乱逃回来的,路上看见了人吃人,吓破了胆。

就算一回来家里什么都没了,地也荒了,爹娘也饿死了,家也是家。

旁人说原平城招人种粟的时候,他没去,他才不信,那些老爷们说的天花乱坠不也是为了抓壮丁,原平城还在打仗呢。

没想到进了秋天,他们同村不少人从原平城回来了,扛着粮食回来的。

后来,又有人说那位神仙一样的孟娘子被皇帝派回来当官了,要量地分田,他不信。

结果他家门口的八亩地就给了他,加上他们一家二口原本的两亩地,他一个人就占了十亩地!

看着别人都高高兴兴,他却害怕,分他的地原来可是吴家的,吴家人的地能占么?

隔壁的孙老婆子家里儿子没了,只一个孙女儿带着俩孩子,之前还去了原平种地,她家原本是没有了地的,这下一下得了二十亩地。

得了地的当天,孙婆子就带着女儿拉着木犁开地,她在前面拉,她女儿拿着木棍子在后面碎土。

“吴家的地你也敢种?”

听他这么问,孙老婆子一口唾沫呸在了地上:“我管他吴家有家的,逼着我一家子去死,我在他家祖坟包子上开地!”

汉子还是不信,他只把自己原本那两亩地给种了,就每日等着看孙老婆子被人把地夺回去。

他等啊,等啊,等孙老婆子下了种,浇了地,地里起了菜苗。

菜苗绿汪汪的,生在地里,长在心的心眼儿上,让人一下子就活过来了似的。

他终于坐不住了,从天亮忙到天黑,菜种子撒的比旁人都密。

结果,现在就是这个下场。

他不该信啊,他就不该信!

眼泪一滴滴落在菜苗上,男人终于忍不住,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这是不让他们活了呀!活不了了!

被称作“孙老婆子”的老妇人却没有收菜,她站在田间看了看自家的菜苗,跟自己的孙女儿说:

“看好了咱家的地,我去看看。”

说话时候,她往怀里藏了一把断枪头。

这是她在原平城捡的。

“姥……”

她孙女儿唤她。

孙老婆子转身,后槽牙咬的死紧。

孟娘子在原平城都能让他们活了命,可不会让她们就在这儿活不下去!

这道理在心里翻来滚去,孙老婆子没吭声,转身走了。

有些人也在田间抢收菜,看她的模样,将菜筐子交给

家里人,也都跟了上去。

说好给的地,那都是摁了手印儿的!哪能说不算就不算了?

几十个人走了五六里地终于到了县里,就见县衙门前面的大街上已经堵满了人。

吴家的府宅跟县衙在一条街上,此时的县衙大门紧闭,吴家的宅门大开,不少吴家的家丁部曲手持木棍守在府门前,还有一车车的家当在往里搬。

一个在绸衣外面罩着羊皮对襟袄子的中年男人大步走了出来:

“我家太爷恩典,凡是种了吴家田地之人,若是愿意签下佃契,交上一半的收成做‘粮限’,如今之地就能继续种下去,等到明年开春再行分地。”

人群中有人小声说:

“要是签了……等地里的菜长大了,今冬的日子也还能过。”

“不签,赶紧回去收了菜,我家里还有两亩地呢。”

“要我说……”

“地是官府分给我们的!”孙老婆子没理会旁人,她一声爆吼,声嘶力竭。

“明宗给我们的地!你们夺走了!孟娘子给我们的地!你们又要夺走!没有这个道理!”

穿着绸衣的中年男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去抓孙老婆子。

孙老婆挣了下,捞出怀里的铁枪尖儿就对着一个人的脖颈扎了下去。

鲜血喷涌,她的半张脸都被血染了。

周围的人都被吓得连连后退,挤成了一团。

已经七十多岁的老太婆手里拿着那把枪尖。

“你们吴家吞了朝廷的赈济粮,逼着我们把地抵给你们,那是明宗给我们的地!明宗娘娘的契书上写了是给我孙阿梅的地!是给我这个老太婆的地!你们拿着我男人的一张欠粮纸就都给夺走了!叛军来了!你们跑了!我们打跑了叛军你们又回来跟我们要地?凭什么?!”

凭什么?

孙阿梅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她没流眼泪,她早就流干了泪了。

她是读过蒙学,考过常科的,她粗笨,考不上书吏,只能嫁人种地,可她知道这世上有过什么!

这世上,有过公道!

是明宗娘娘给过她们的公道!

她十五岁那年得了朝廷分的五亩地!那时候还是穆宗朝呢,那是契书是明宗娘娘还在的时候写的,盖着通红的大印!

她小时候见过的公道,她没守住,她老得快死了,她又见着了,谁要从她手里再夺了去,她要拼命!

她只能拼命!

她这些年最后悔自己从前没有拼命!

那吴家穿着绸衣的管事见那干瘦的老太婆子状若疯癫,叫过一个人耳语了两句。

被吩咐的那人握着腰间的刀,挤进了人堆里。

孙婆子手里拿着断枪头,左右环顾。

这些人啊,他们的年纪都小,他们都没见过好时候。

什么是好时候?那时候,她们这些女人,可是有好几条路能走。

“咱们手里有官府给的地契!用的大印!你吴家凭什么让我签佃契把地给你们!凭什么?”

在她身后,一把刀正对着她的后颈砍了下去。

“呲——”

是铁器扎进了人肉的声音。

四面八方的尖叫声中,孙阿梅转身看见一把刀擦着自己的身子落了下去。

拿刀的那人倒在地上,背后插着一支箭。

“哒、哒……”

马蹄踩在青石上,骑在马上的女子一张素白的面容被冻得雪雕玉琢似的,她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抓着一张弓。

“本使也想知道,御赐平卢节度使下令分的地,你吴家为什么就能据为己有。”

在她身后,是浩浩荡荡的数百铁骑,自东阳城门外奔来。

北风呼啸,将遮住了太阳的云吹散了。

明光照下,天理得彰。

孙阿梅抬头看看太阳,又看向那位手里拿着弓的大人。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第二次,还是,第二次?

人间给了她一次次公道,又一次次失了公道。

这一次,总能久一点儿吧?

第133章 姑娘请披黄袍(十九)

玉衡十九年正月初六,繁京大雪。

“可惜今年那些小儿辈都不在繁京,扎起了十丈的龙灯也只有朕领着满朝文武……朕看山河池边上的灯不够热闹,再添些,除逆平叛,宫中就该比往年还热闹。”

跪在地上的内府总管连忙应下。

当朝陛下万俟玥起身活动了下筋骨,转身看向窗外。

这内殿自明宗朝起就是几代君主处置政务之地,偶尔在此召见亲近之臣,从前叫集贤殿,后来代宗在这儿杀了隆盛太子,便被改名叫了“思静斋”,许多年没有再用过。

万俟玥登基之后特意让人将这儿改成了从前模样,还让人查了起居注,将这宫舍附近景色一一复原,此时,透过窗子能看见重新被移栽回来的玉兰和柿子。

光秃秃的树枝上扎着丝绢做的花,在风中瑟瑟颤抖。

万俟玥看了片刻,觉得无趣,又看向一旁静立的女官:

“吴常琥他们还在外面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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