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图腾(90)

明德一把抓住他,急促地问:“李骥呢?李骥人呢?”

“皇上在正泰殿……”张阔轻轻地说,“皇上在正泰殿里……等您……”

明德几乎感觉不到脚下传来的刺痛。他光裸着脚,奔跑在雨后湿滑的小道上,只披了一件单薄的长袍,傍晚微凉的空气从皮肤里渐渐的浸润进去,就好像要深入到骨髓里一样。

官道上没有人。所有人都被预先调开了,在通往正泰殿的那条道路上,没有任何人稍微阻拦一下他进入御书房的脚步。甚至当他猛地推开御书房的门的时候,平日里一定会守在门边的笔墨太监都消失了影踪。

乾万帝高高的坐在龙椅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明德站在门口,呆呆的仰着头望向那个笼罩在明黄里的男人。他头发披散下来,湿淋淋的搭在额前,急促的喘息着,胸前一起一伏。他就披着一件单薄得有点可怜的长袍,衣角溅上了泥点,赤裸在空气里的双脚在脏灰中反而显出一种磁白,上好的青瓷一样,没有一点人气。

乾万帝很想站起身冲下去,然后狠狠的把这个小东西勒到自己怀里。但是他没有动,他的神色淡漠,尽管他的指甲深深的掐着掌心,几乎要掐进肉里去。

“你来干什么?”

明德抬手抹去眼角滴落的水珠,这个动作让他看上去就像是拭泪一样,乾万帝几乎刹那间就要站起身跪下去。

明德一边擦掉水珠,一边低低的道:“臣来求……来求皇上一道圣旨……”

乾万帝一声不吭的看着他。

“臣求皇上下旨,赐容十八云南镇南将军一职,赐大宅一座,保一生衣食,永不问政事……”

就在几天以前,他求的,明明是另一件事。

乾万帝开了口,声音僵硬得好像冻过:“……明德。”

“是。”

“你只能求一样。”

明德抬起脸来看他,目光里有一点脆弱的哀求。乾万帝强迫自己盯着他,慢慢的、一字一顿的说:“你自己外放和容十八外放,你只能选择一样……”

“苏杭和云南,你只能选择一样……”

“谁走,谁留下,你只能做出一个选择……”

明德看他的目光,就好像一只掉到陷阱里的小兽,眼睁睁的看着猎人拿着刀,一步一步的向自己走来一样。

有怨恨,但是不仅仅是怨恨,更多的是惊恐和疼痛。

乾万帝阖上眼,半晌之后,听到膝盖跪到地毯上的声音,那个应该被九五之尊放到手心里去娇惯去纵容的、最心疼最宝贝的小东西,连说话的声音都这么虚弱发抖,充满了将要哭出来的哽咽,好像任谁都可以毫无顾忌的欺负伤害一样。

“求皇上……赐容十八……云南镇南将军……”

乾万帝猛地站起身来,一步冲下去,跪倒在明德面前,把他紧紧的按在自己怀里。

他清楚的听见怀里细碎的、小猫一样的哭泣声,连哽咽的声音都压抑得小小的,尽量的藏起来,不敢被发现。泪水不可避免的滴落到帝王明黄色的龙袍上,就好像一簇簇小火苗在烧一样,炙热入骨。

“以后要是南巡,我一定带你去江南……”乾万帝颤抖着亲吻明德湿漉漉的细碎的头发,喃喃着道:“……一定带你去,带你去西湖,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整个天下都是你的,全部都是你的……”

但是那不一样,明德心里一个小小的、绝望的声音,固执的说着。

那不一样……根本就……是两码事……

暮色沉沉的压了下来,窗外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晖也散尽了,倦鸟归巢,声声呢喃。

风起树梢,窸窸窣窣的沙沙声淹没了那微弱而绝望的哭泣,渐渐的一点都听不见了。

翌日,皇帝下旨,原暗卫队长容十八护驾有功,赐一品镇南将军、授盐铁大权,即日可启程云南上任。

朝堂轰动,人人大惊。容十八已经双腿皆废,且出身来历不明,如何当得起这堂堂的一品大员、封疆大吏?

镇南将军等于云南的土皇帝,割地一方,税收全拿,不说一辈子,几辈子都能吃喝不愁挥金如土了。几个老臣痛哭流涕着求皇上再三斟酌,但是圣旨下去了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乾万帝态度异常的坚决,把所有人都挡在了御书房之外。

半个月后,容十八伤势稍好,即刻启程。

城门外往远处望去,一队车马影影绰绰,已经渐渐的消失在了地平线上。风越来越猛烈,明德往厚厚的大氅里缩了缩,乾万帝抱着他,低声问:“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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