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512)


那一战,领兵之人正是才方。

战后请功,奏疏之上,才指挥使仅列末尾。圣旨下达后,内调营州左屯卫,被孙同知压制,郁郁不得志,终含恨而终。

此次,别部附庸来投,依张铭之意,压根不该放开隘口,当全部赶回草原,生死由天。被他部吞并仇杀,省得边军再费力气。

奈何蓟州是边镇重地,不是张总戎自己说得算。假使顾鼎不反对,顾卿赵榆都点头,事仍不可为。

咬定牙关,将人拦住,被科道官参上一本,他倒是无妨,大不了再回北镇抚司,为天子掌管豹房。朝中的老父怕会不得安生,被有心人攻讦。

世事无奈。

杨瓒教导朱厚照,实在无法,必须要忍。

现如今,他和张铭都面对同样的情况。

凭一己之力,无法摧毁密结的大网。落入网中,唯一能做的,即是寻到薄弱处,尽力撕开一处缺口,好歹能对得起良心。

说话间,两队边军行过。

急着去见顾鼎,张铭没有多言,抱拳告辞。

杨瓒还礼,目送张铭的背影消失在帐后,难言心中是什么滋味。

站了片刻,终迈开脚步,向医帐走去。

朔风卷过,六角扑面,边塞之地又开始飘雪。

路面为新雪覆盖,似铺一层薄毯。人行过,留下浅浅印痕,很快为莹白填满,再不可见。

顾总戎归来,顾卿赵榆接手善后事宜,不只杨瓒,谢丕和顾晣臣也变得清闲。

拟就名单,写好战报,无所事事。两人翻开兵书,摆开棋局,倒也自得其乐。

棋局过半,杨瓒掀起帐帘。

顾晣臣倚在榻上,手落黑子。谢丕盯着盘面,眉头紧锁,似被难住。

听到声响,两人同时抬头,见是杨瓒,都笑了起来。

“杨贤弟来得正好。”

谢丕忙招手,道:“帮为兄看看,这一步该怎么走?”

室内点着火盆,官帽上的碎雪瞬息融化。

解开领口,除下斗篷,杨瓒走到榻边,俯视错落的棋子,绞杀成一片的战局,不禁摇头。

“于棋艺一道,小弟实不精通。”

“贤弟莫要谦虚。”谢丕道,“家父少有送人石棋,李阁老指点更是难得。这些时日,贤弟的棋艺,总该有几分精进。”

“这个嘛——”

杨瓒拉长声音,眼珠子转转,单手托着下巴,嘴角微翘,道:“兄长这么说,小弟也不好推辞。就此局而言,胜实难,和局则易。”

“哦?”

谢丕兴致大起,顾晣臣也坐直了些。

“贤弟不妨落子,让为兄一观。”

“两位兄长不怪?”

“自然不会。”

“好。”

杨瓒走近半步,眸光微闪,忽然挥袖,将盘上棋子尽数扫落。

“如此,不输不赢,是为和局。”

谢丕:“……”

顾晣臣:“……”

是他们伤得太重,产生了幻觉?

“兄长?”

杨瓒侧头,看看谢丕,又看看顾晣臣,请他落子,已经照办,为何这般表情?

“贤弟果真大才。”

“多谢兄长夸奖。”

“……”他是在夸吗?

棋子散落,棋局无法继续。

谢丕无奈,只得请杨瓒坐下,亲自倒一盏热茶。顾晣臣伤得最重,脸色苍白,已有些精神不济。

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杨瓒没有支吾,直接开门见山,道出来意。

听罢,谢丕顾晣臣互相看看,都现出苦笑。

“两位兄长可是为难?”

“贤弟所言,为兄也曾想过。”谢丕道,“然名单已经拟定,依贤弟之意,顺序的确可改,人却不能划去一个。”

放下茶盏,杨瓒知道,谢丕语意未尽。

“小弟愚钝,兄长何妨尽言?”

“罢。”谢丕长出一口气,铺开名单,点出中间几个名字,开始为杨瓒解释。

“延庆知州是兵部左侍郎同族,永宁知县与大理寺少卿连宗,平谷知县同工部郎中是姻亲,昌平同知乃鸿胪寺卿之婿……”

随谢丕讲解,杨瓒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同窗,同宗,同乡,同榜,同科。翁婿,连襟,表亲。”

“朝中地方,千丝万缕,牵连不断。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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