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528)



守军轮换几班,帐外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刘庆仰倒在榻上,浑身无力,犹如火烤。

从怒叱到沉默,从强作镇定到面露惶恐,不过两三个日夜。

偶尔帐帘掀起,役夫提着木柴,更换火盆。从头至尾低着头,不看他,也不发一言。

桌上的茶壶依旧是“摆设”。

三日来,役夫更换六七次火盆,却没给他送过一顿饭。

风卷帐帘,时而有肉汤的味道飘入鼻端。

刘庆更是饥饿难耐,腹鸣如雷。

口渴还能融雪。腹饥,总不能啃木头咬皮带吧?

倒在榻上,刘柱史饿得头晕眼花,动动手指都觉费力。

惶恐之下,甚至开始怀疑,杨瓒不动刀子,也不露面,是想活活饿死他。

他是脑袋被门夹了,才惹上这个煞星!

到第四天,刘庆终于撑不住了。

决心抛下坚持,不要自尊,有人再来,必须主动开口。哪怕是碗清粥,也好过继续煎熬。

未料想,帐帘掀开,进来的却不是役夫,而是杨瓒。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对比杨瓒红润的面色,刘庆连站都站不稳,又怒又急,脸上淤痕更疼。

“刘柱史。”

杨瓒面带笑容,走到桌旁,立刻有长随上前,移过一只木凳,还将凳面擦了擦。

“大人坐。”

这且不算,一只食盒摆到桌上,盒盖掀起,热腾腾的面饼,裹着胡椒味的羊汤,切成薄片的羊肉,连着筋的羊骨,一样接着一样,陆续摆到面前。

此时此刻,刘庆饿得能啃树皮。平时扫都不扫一眼的陋食,让他双眼通红,恨不能扑到桌旁。

肉汤的香味愈发浓郁,口水不自觉分泌。

刘庆表情难堪,肚子叫得山响。

勾起嘴唇,杨瓒拿起调羹,舀起一勺羊汤,十分自然的——送进自己口中。

刘庆瞪大双眼,眼球布满血丝。视线随着汤勺移动,好似随时会扑上来,为一碗肉汤同杨瓒拼命。

“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吧?”

饮下羊汤,杨瓒擦擦嘴,看向刘庆。

“我想,经过这几日,刘柱史应有深刻体会。”

刘庆的脸色由红变青。

“士可杀不可辱!你休想侮辱于我!”

“非也。”

摇摇头,杨瓒示意长随退下,垂下眼眸,一下一下搅动羊汤,笑容微凉。

“仅是三日,刘柱史便耐不住,可知边塞之地,千万将士,几乎常年不得饱腹,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

刘柱史不言,看向杨瓒,意图探明对方用意。

可惜的是,香味飘散,肚中轰鸣,注意力实在难以集中。

“刘柱史奉旨查大同边储,可曾查出什么?”

“……”

“不想说,不敢说,还是不能说?”

刘庆咬牙,眼底闪过火光。

“你究竟想说什么?”

“说什么?”杨瓒眯起双眼,笑容更冷,“我只想让刘柱史体会一下,饿肚子是什么滋味。”

“你?!”

“本官祖籍宣府,祖上即为边民,深知边塞苦寒。天灾连年,民屯不丰,军屯少产,军饷拖延,更少有足额。朝廷地方伸手,几是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将官吃空饷,屡禁不绝。”

说到这里,杨瓒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

“边军饿着肚子,仍要戍守北疆,对抗鞑靼,以命卫民!身为监察御史,刘柱史当真看得过眼?”

“此事当上奏兵部户部,同下官何干?”

“无干吗?”

杨瓒冷笑。

“朝廷令尔查边储,查的是什么,刘柱史当真不知道?”

刘庆再次沉默。

“我可以杀你,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在你死后,更可上疏朝廷,言你被贼虏收买,构陷同僚,坏我边防。”

“你敢?!”

“不敢杀你,还是不敢上疏?”杨瓒看着刘庆,冷笑道,“贼虏是你带来,弹劾奏疏是你递上,蓟州延庆州文武俱可为证,你来说说,本官有何不敢?”

“你……我……”

刘庆脸色惨白,无言反驳。

“本官早说过,留你在镇虏营,是救你一命。”

说话间,杨瓒自袖中取出几页纸,摊开来,赫然是刘庆的上疏。虽是抄录,内容却一字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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