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415)

仔细分辨,这被吊起来的人形物体确乎是一个人,只是已经被抽得血水淋漓了。足尖离地半尺,全身的力量都吊在了胳膊上,已经被吊了很久了,估计再吊上那么两天,这两条胳膊就得废了。而山璞,似乎也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

这人被吊在头人的场院里,场院的地经过打扫,一片落叶也没有,却泛着一种铁锈色。连死了两场人,压得结实的泥土也被流不尽的鲜泡过了一回,冲,怕是冲不掉这等颜色的。只有等,等时间慢慢去消化这一切。

眼下,山璞的愤怒却不是时间能够消融的。

内部有矛盾,可以争、可以辨,为什么要动手?动手也便罢了,居然还牵扯进了外族!

是的,外族。

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山里,住着的人被笼统地称为山民。然而内中却有不同的部族,山璞家算是其中一族。在往南的山里,还有个十族、八族的,大家生活习惯有一些相似,又有一些不像。山下人分不太清楚,便统叫做“山民”了。这一回,却是本族的反对派们担心势力不如头人,行事不成,便与南另一族相勾结。

那毒药,就是从对方手里弄来的。

山璞真想就这么把人抽死(也差不多了),还是没有冲动(……),还是留了一条狗命,接着拷问。

阿婉裹了件斗篷,眼睛红红地走到山璞身边:“阿郎,还问么?”

山璞回头看看妹妹,见她穿得严实了,才说:“问,能问一点是一点。”

兄妹两个的声音都有些沙哑,反正伊始,千头万绪。

最难为情的是寻父母的尸首。

头人夫妇暴毙,原本是要被枭首示众的。但是大树君以为不妥,好歹是以前的头人,而且大树君是真没想过要内乱,他也属于被立场绑架的人。亏得有他争取,将这夫妇二人草草掩埋了事,什么棺椁都没有。大树君知道儿孙也参与了此事,恨得看头人夫妇入土之后就气死了。

兄妹两个回来,赶在大树君丧礼上来了个“斩首行动”,再寻回父母尸身。那一场大哭,真是闻者伤心。不料哭完了之后,两人将眼泪一抹,就开始收拢旧部安抚人心,顺手缉拿叛逆余党,拷问阴谋什么的,也算是熟练工了。

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哪怕山璞平时再跟山下人学得软绵绵,骨子里流的还是野性的血。就连阿婉,也不复往日的淘气了。兄妹二人遇事有商有量,居然将局面也给控制住了。

阿婉恨恨地往南看去,苍茫的暮色之中,只能依稀分辨出山峦的轮廓。山璞揽住妹妹的肩膀:“不要想太多,去睡罢,已经很晚了。”

阿婉道:“山下还没有信么?”

山璞看看阿婉,多少受了些山下的影响,鬓边的绢花已经摘了。颜神佑与姜氏送绢花,自然是检查过了,不会给人家送白花儿的。这会儿也没得旁的戴,阿婉也没心情戴,将头发胡乱一挽也就结了。

伸手给阿婉理了理掉下来的一绺头发,山璞道:“才派下山去的,便是要回,也要等到明天了。山下大令,哦,现在是府君了,府君还不知道回没回来呢,也没个做主的人。派人下去,不过是先与他们招呼一声罢了。”

阿婉道:“那个卢郎君做不了主?”

山璞嘴角泛起一个古怪的笑来:“你觉得他能做主?”

阿婉诚实地道:“我没见过他,不过听说他很有主意。”

山璞道:“他有主意,却不是个能拿主意的人。还是得等府君回来。”

阿婉有些疑惑,山璞笑笑:“好啦,看人的事儿,你现在开始学罢。以后见了他,你就知道了。他从来都只会帮人出主意,自己做事儿,难。你要没本事,他也不会给你出主意,你要有本事呢,他倒是个好帮手。”

此言甚妙。

阿婉凝神一想,一拍手,道:“就像菟丝子?”

山璞道:“就像菟丝子。有些人,就是喜欢做人副贰。”

阿婉笑了:“倒也有趣。”

山璞道:“也没什么意思。他便做不了甚么主,也当尽快使人回信的。明日来了信使,咱们还得见呢。”

阿婉道:“阿郎,你才要多歇息呢,这几天你都没好好睡过。”

“我知道的,事情也快结了。”

“?阿爹阿娘的仇不报了吗?”

山璞挥了挥手里的马鞭,揽着妹妹的肩:“总有一天,但不是今天。这些族人,还是一盘散沙呢。”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了。

阿婉看了他一眼:“也不是不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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