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劫(314)

“翟玉山薛天纵一事,你此前不知?”

度惊弦的回答未曾响起,一道拂尘先行插在了两人之间。静疑女冠颇有分寸,拂尘一击,稍稍阻隔言枕词剑气之后,便立时温言道:“还请镜留君暂息雷霆之怒,听我一言。依我来观,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日前度先生全部精力都在困龙大阵之上,对剑宫内部事宜或许稍有疏忽也未可知,此次失败确实诚为可惜……但度先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言枕词不语。

静疑女冠看了一眼度惊弦,见其依旧一脸冷冷淡淡,便笑道:“两位慢谈。”

她欠身行礼,走出接天殿,沿着山道走了一会,忽然一声哂笑。

真真可笑。

镜留君今日着实失态啊!

关键时刻,剑宫自己内部出了叛徒坏了大计,镜留君不怪自己粗疏大意,不怪掌门驭下不严,反来责问八竿子打不着的度惊弦为何没有发现这件事?

莫不是今日剑宫损失太大,镜留君也端不住得道高人的架子了!

她想到这里,双目四下一扫。

群山染血,哀声不绝。

她扬扬眉梢,默默思忖。

剑宫今日损失着实太大了,也不怪镜留君有所失态,可惜此时失态,殊为不智!如今剑宫实力大损,他与度惊弦又生嫌隙,倒可不再顾忌剑宫声势,借这次机会,将度惊弦带往落心斋……

接天殿中,无关人士已经离开。

言枕词闭了闭眼。

他握剑的手几番用力,几番放松,周身的剑气终于还是一点一点消失淡去。

他沉声对度惊弦说:“原音流初来剑宫之时,剑宫正受神念所扰,剑宫外门弟子频频失踪,所有证据指向翟玉山。此事虽然确实不是翟玉山所做,但原音流恐怕当日就知道翟玉山为剑宫叛徒!他将叛徒隐藏,反推出叛徒的弟子薛天纵入魔门,以你之见——”

他一字一顿:

“这,是何道理?”

度惊弦道:“自然是因为当日的原音流虽然还未知未来,已然自管中窥见属于未来的斑影。”

言枕词说:“原音流早已窥见剑宫今日的大劫,他将翟玉山保下,却推出了薛天纵……”他闭闭眼,再问,“而你又指引薛天纵得到错误的答案,最终导致翟玉山能在最关键的时刻背叛剑宫。你如此处心积虑谋算剑宫,你——”

他倏然住口,将一句将将脱出的话咬在舌尖。

你——你是否从一开始就欲覆灭剑宫,甚至覆灭幽陆?

言枕词已至忍耐边缘,度惊弦却忽然轻笑。

“如今阿词这么生气,是在气我没有保护剑宫让剑宫远离战火吗?可是……原音流谋算幽陆,界渊攻伐幽陆,酆都、荒神教、北疆都成过去,大庆、世家、佛国,如今全部水深火热。遭灾劫的非只剑宫一个,剑宫也不是遭灾劫的第一个。阿词同两人都相处良久,早知诸事,何以今日骤然发火?阿词如此,可将之前覆灭遭灾的那些教派,置于何地啊。”

对方说的每一个字,言枕词都听在耳朵里。

浓浓的疲惫从他心间升起,他有点站立不稳。

他先将手中太过沉重的宝剑放下,接着席地而坐,让身体能够稳稳挺直。

他注视度惊弦:“言枕词所作所为,有后世评论,无论正道支柱、天下表率,还是首鼠两端、假仁假义,均由世人闲说漫谈,我只做我该做之事!”

“阿弦,你总指责我不能对界渊真正下定决心,你不惜用这种方法来逼我下定决心……可是言枕词绝非天下圣人,你屡屡逼他手刃自己的爱人——”

他的声音有些太高了。

只是事到如今,许多事情已然一一明了。

度惊弦所说是真,界渊所做也是真,界渊要覆灭幽陆是真,度惊弦要他将界渊杀死也是真。

可度惊弦就是界渊。

他若不能杀界渊,界渊便将幽陆覆灭!

生死之间,两难齐全,二者只可择其一。

选界渊,还是选幽陆?

言枕词的心跟着牙齿一同颤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叫翻涌在胸中的无数徘徊,无数痛苦,无数憎恨和无数情感都暂时冷却。

他最终说:

“你竟不觉得对他太过残忍吗!”

寂静在空旷的大殿中盘旋流窜。

度惊弦的双目褪去狡黠,褪去玩闹,褪去装腔作势的冷淡,最终剩下的,是不可捉摸但切实存在的感情。

这也许也正是界渊的存在连同界渊的感情。

切实存在,不容错认,同时变化多端,捉摸不透。

度惊弦道:“我方才所说,并非指责阿词假仁假义。正义与邪恶于我而言毫无意义。我不过觉得,阿词太过温柔,至于软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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