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劫(336)

信中写道:大庆如今占据世家、泽国、落心斋,已是庞然大物,却未停下脚步,乃将触角再往而去南北而去,其一统天下的大势,或许已经不可阻拦。

言枕词没有回信。

他去往世家。

巍峨高耸的城墙还残留着刀兵的痕迹,但行走城下的人脸上已再不见悲苦的色彩。

言枕词注视了许久。

一位挎着篮子的老太太来到他旁边:“后生,你怎么在这里一站就是半天?”

“我是来找人的……”言枕词回神笑道,“但还没能和他联系上。”

老太太释然:“原来是这样。”她掀开盖在篮子上的布,从中拿出了个大水梨,递给言枕词,“别干等着,吃个梨润润嗓子。”

言枕词:“多谢您。”

老太太笑道:“客气什么呢?自家种的梨子,你先尝尝好不好吃,我也好拿去布庄换两尺新布穿穿。”

言枕词吃了口梨子,又水又翠,确实好吃,他如实回馈。

老人很是高兴,也不急着赶集了,反站在言枕词身旁,絮叨说了一通家中的柴米油盐。

排队进城的人还在排队,人流攒动之中,骚乱忽生,惊叫声音响在城门口:“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偷了我的钱袋!”

骚乱引得老人连同周围人一起好奇前望。

言枕词方欲出手,耳朵忽然一动,又将抬起的手放了下来。

几息之后,一声吆喝响在城门处,守城的兵丁于人群之中准确分辨出偷了钱袋的贼,三下五除二就将人制服,把钱袋还给了失主。

拿框梨子的老太太在人群中看完了热闹,心满意足地回过头,正欲再和城门口的后生说话,却见身后空荡荡的,那后生不知什么时候不在了。

言枕词离开了城门口。

那里的人不需要他的帮助,他便往下一个地方去。

他在城中信步而走,百年前从大庆分割的土地在百年之后再回大庆,重归也不过几载,可是他听路边街上,一个个人已经与有荣焉地说“我大庆——”了。

卖鱼的夸着自己鱼好,卖布的赞着自己布美,妇人牵着孩童,男子搀扶老人,说说笑笑向前行去,喜气欢颜总在脸上。

众人的欢喜也来到了言枕词脸上。

他以脚步丈量着这广大的地方,从南到北,从西到东,从一座城池来到另一座城池。

直至他一路走到了中都,中都有世家八姓,有社稷鼎,还有朱紫楼与诸子台。

登朱紫楼望诸子台,遥想当年,诸子羽扇纶巾,谈笑之间,客似云来云聚客。

可惜如今,总成当年。

言枕词在这一处树影婆娑,曲水流觞的庭院之中信步而走,也不知走到了哪里,突然看见一栋藏在树影中的房屋。

一种朦胧的期待忽然自心中升起来。

他看着这栋玲珑小楼,依循心中最深处的感觉,不走正门,反轻轻一跃,从窗台跃到了二楼里边。

二楼放着个屏风,屏风之后摆着一架琴。

他入了室内,白纱轻扬,焚香隐隐,朦胧视野之间,忽然一声“铮铮”,琴音骤响!

音弦起,银屏破,音弦落,玉珠击。

言枕词脑袋一懵,那一直藏在心中的字句破茧成蝶,脱口而出:“阿渊!”

他推开屏风,扯下纱帐,见着了屋内凝霜琴,可琴后无人,只有风不住吹来,吹响琴弦。

他退后两步,跌坐椅子上,一挥手拂落桌面香炉玉杯。

大梦一场,真假孰辨?

离了世家以后,再往西走,就是一片沙海。

沙海之中尽是黄沙,渺无人烟。此地就和深海一样,他没有目的的闲逛着,见日升日落月升月落,早已将时间忘怀。

中途他又接到了剑宫来信。

还是晏真人写的。

晏真人在信中写道:

大庆势力越发庞大,圣后之令,天下咸来相从。而师侄风烛残年,命将不久,师侄在时,剑宫与大庆尚且两安,师侄若走,恐大庆一统野心将剑宫笼罩。

若师叔在外无事,祈师叔千万回剑宫一趟,观新任掌门即位大典。

人神若在,圣后也不敢犯边……

读信之间,依稀有人在耳旁蔑笑一声。

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让剑宫千年傲世万年不倒的。

这声音如蜻蜓点水,在言枕词耳旁一触既收,等言枕词反应过来想要去抓住的时候,已经消散在天地之中。

言枕词追不回声音,却在这一道声音之中下定决心。

我出生入死,几番豁命,半为剑宫,半为苍生。

但若大庆的一统能让这天穹之下愿意好好生活的人都好好生活,也许我也不该锢于门派之见,再掀风雨。

他到底没有回信。

那只将信送来的仙鹤在天空久久徘徊,长长唳鸣,终于孤独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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