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劫(65)

“音流不可如此说。”方鸿德劝道,“原兄生性冷肃,又有巫真人逝世之伤,不忍伊人杳杳而山河依旧,方才云游四海,心中实则对你关怀有加,哪怕身处天外,也会时时关注于你。”

原音流摇扇道:“那叔叔也当相信,哪怕我父身处天外,对叔叔之情亦日月可见。”

方鸿德哑然失笑,伸指虚点:“你啊——”

笑过,原音流又说回最初话题:“当年我父为叔叔诊断,下了一个结论。”

方鸿德脸上的笑意已经收敛,他静静坐在位置上,沉默片刻,方道:“四十年至,功消体散,回天乏术。”

原音流却笑道:“不过侄儿今日前来,见叔叔龙虎精神,可见这么多年之中,叔叔另有际遇,四十年之期,已不做准了。”

方鸿德也微笑起来,他道:“一眨眼四十年将近。四十年前,我找了晏真人,找了上澄方丈,还厚颜打扰了落心斋的女冠……如今回想,亦是不甚唏嘘。”

原音流接话:“四十年过,真人抱病,方丈云游,叔叔却寻得解脱之道,可见这世间之事,时时变化,叔叔不需多想。”

此后两人又闲话几句,原音流面露疲色,方鸿德也不将人多留,遣侍从将原音流送入专门替他准备的院子之后,便坐于厅中静静沉思。

须臾,他招人前来,问道:“言道长现在休息了吗?”

侍从回答:“并未,言道长正在听说书。”

方鸿德道:“等书说完,请言道长过来一趟。”

说完,便闭目不语。

夜色渐深,天棚之下,人群已经散开,言枕词意犹未尽,还是不想回房,恰好此时方鸿德遣人找来,便欣然赴约。

待到方鸿德所在小厅,言枕词一步跨入,便和方鸿德精光闪烁的眼睛对上。

两人目光一触,方鸿德已然微微笑起。

他自椅上站起身来,手捧一把长剑,递到言枕词面前。

言枕词低头一看,只见此剑色若青铜,古朴拙重,大巧不工,剑柄之上,更有一以古篆书写的“钝”字。

这剑言枕词并不认识,但是看着剑柄上的字迹,怎么看怎么眼熟,心中顿时有了点嘀咕。

方鸿德言辞恳切:“此剑钝剑,乃是剑宫之物,只因阴差阳错落入我手,如今再见剑宫门人,合该明珠还匣,完璧归赵,还请道长千万不要推拒。”

言枕词思索片刻,并不推拒,将剑接入手中:“大先生一番盛情,剑宫与我都了然于胸,定不会让大先生失望。”

说完,他就离开了小厅,带着剑往原音流的院子走去。

原音流的院子就在言枕词院子隔壁,他翻个墙进个屋,如入自家院墙,刚落地面,便对原音流说:“好徒儿,你的叔叔送了我一柄剑,托我看在这剑的面子上多照顾你。”

原音流闭着眼睛:“庸俗。”

言枕词:“不错,庸俗。”

原音流:“师父高兴吗?”

言枕词诚实道:“为师还挺高兴的,毕竟这剑无锋有势,冷而不煞,好赖也算一把宝贝吧。”

原音流有了点兴趣,睁开眼睛瞟了言枕词手中钝剑一眼:“原来是这把。一百五十年前剑宫掌门紫苍真人的佩剑,也算有名之物。”

言枕词恍然大悟:“是紫苍的剑?我说那字怎么这么眼熟。”

原音流懒洋洋笑了一声:“既然师父喜欢这把剑,那怎么也要对徒儿多照顾两分吧?”

言枕词正气凛然:“此言差矣。死物怎和活人比?看在好徒儿的份上,为师怎么也要多照顾这把剑两分。”

原音流喜道:“师父果非凡人。”

言枕词笑道:“好说好说,主要跟徒儿在一起久了。”

两人对视一眼,惺惺相惜。

一晃数日已过,群雄毕至,鹿鸣宴正式到来。

这日清晨,中都万巷人空,呼朋引伴来到鹰鹿宴,翘首以盼盛会开启。

但见朱紫楼下诸子台,诸子台上聚诸子。

忽而,三声钟响于天地,诸子就绪,礼官唱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鹿鸣宴今日开宴,请宴主——”

十位宴主早在十丈朱紫楼中等待。底下声音方响,诸人已沿楼梯徐步而下。只见彩绘檐,瑞兽梯,一位位素日难得一见人物鱼贯出现于高台之上,人群眼前。

四下声音齐齐停歇,只余高台之上,礼官再唱:“为政以德,譬如北辰。请北辰君——”

鹿鸣宴十位宴主,中有一位总览全局的北辰君。

每届鹿鸣宴,北辰君人选大多不与前同,但都出自十人之中,非最德高望重者不能胜任。此届的北辰君便是方鸿德。

方鸿德端容肃颜,随礼官的声音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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