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劫(68)

高阁之内,凉风习习。

桌上放冰着魄饮,旁边点了镇魂香,件件样样都是方鸿德准备的原音流习惯的东西。

原音流打了个哈欠。

冰魄饮清心冽肺,镇魂香凝神静气,他有点困了……忽然一声窗户开启的喀嚓声,原音流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好师父,你算算从我们见面开始,你有多少次无视正门,专走窗户?”

言枕词认真一算,次数还真不少。他浑若无事:“你在这里呆了半天,可有听见什么出众音律?”

原音流闭着眼睛:“并未。”

言枕词:“我看刚才的绿衫女子弹得还不错,乾闼婆的飞天舞你不是很喜欢吗?两者相较,绿衫女子也未必差了多少。”

原音流躺得浑身酸疼,却懒得动弹,瘫在椅子上慢吞吞道:“飞天舞贵在舞与武结合,有新奇之趣,我自然颇为欣赏。方才那女子的音律因急于寻求认同,破坏了她所能弹出的本有音色,又未能弹出新的音色,我当然不喜欢。”

言枕词不动声色走上前,替原音流敲敲肩捏捏腿,顺便在内心感慨一下这家伙胳膊细的他一根手指都能戳个洞,还没感慨完,一阵扑扇翅膀的声音响起,随之是娇娇惊恐的叫声:“色鬼,你想干嘛!色鬼,你欺负原兄!”

言枕词:“……”他问原音流,“我烧了这只鸟可好?”

原音流懒懒闭目,没有回答。娇娇才不怕言枕词,停在原音流肩膀上,又连声叫道:“色鬼连鸟也欺辱!”

言枕词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去和鹦鹉大战三百回合。小小的房间里,娇娇上天入地,羽毛乱飞,先是不服输连声大骂“色鬼”,而后眼看逃不了了,立刻转口求饶说“小鸟再也不敢”。

但为时已晚,言枕词已一把将它抓住。而后开窗,丢鸟,一气呵成。

言枕词长出一口气:“耳根清净。”

身后传来娇娇的声音:“这就将我丢了,冤家,你好狠的心啊!”

言枕词:“???”

他猛地回身,速度之快,差点闪了自己的腰,就见长榻之上,原音流保持原来懒洋洋的样子,眼睛半合半闭,似睡非睡。

言枕词一阵恍惚。

刚才的声音是从前面传来的还是从后面传来的?

刚才说话的是原音流还是娇娇?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足足过了一刻钟的功夫,言枕词终于用几杯茶冷静了下来。他再度回到原音流身旁,回想着自己最初上来时候的计划:“那个绿衫女子……绿衫女子现有音色已如此不错,不知本有音色又如何惊艳?”

说着,他总算找回感觉,再次伸手,替原音流捶肩捏背。

身上传来的力道不轻不重,原音流发出舒服的呻吟,顺势一蹭言枕词的手,便彻底放松下去,直到言枕词将他全身上下都捏了一遍,他才睁开眼睛,蓦然而笑:“哎呀,师父想听好音乐就直说,徒儿难道还会有所吝惜吗?”

心思被说中,言枕词施施然收回手,坐到一旁:“洗耳恭听。”

原音流这才起身,拍手唤人,抬来一架古琴,落于琴架。

言枕词向前看去,只见琴身如古木,琴弦似凝霜,除此之外,竟无多少华饰,与原音流惯常爱好相去甚远。

未等他多想什么,原音流双手落琴,勾指拨弄,音弦起,银瓶破;音弦落,玉珠击。弦起清音雏凤鸣,弦落喑哑烛阴睡。

四下喧嚣,心中烦思,皆于这刹那骤然清宁。

音声入耳,本只想闲时一听的言枕词在全无防备之中被摄住心灵,全身全心,再无法分神其余,只有眼前的这道身影,这缕琴音,占据了脑海的一切空隙。

那声音不似响在耳朵之中,而似落在魂魄之内;那双手不似拨弄琴弦之上,仿佛拨弄心口之中。

这刹那,战栗自体内而生,牵动手足身躯一同轻颤,似情似欲,汹汹淹没主人。

琴音自高阁内响起,拂开窗帘,由风捎送,传遍鹿鸣宴。

九位宴主,千计宴宾,数万从人,以及前来观看鹿鸣宴的无数世家百姓,于同一时间听到琴音,也于同一时间被这缥缈不知从何而起的仙音所惑!

聊天的忘了字词,下棋的掉了棋子,算数的错了数目。

偌大鹿鸣宴,足足安静了一首琴音的声音,直到琴音随风而来,又随风远去,还久久宁静,似不忍惊扰那依稀还缠萦耳畔的仙乐。

直到弹完了琴的原音流带着言枕词一同出现在宴主席上,看着安安静静的众人“咦”了一声:“怎么,红日正中,大家还不准备用午膳?”

众人皆睁开眼睛,目光或快或慢,在原音流身上转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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