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响马之凤过青山(7)

此时那男子的黑色头巾已经除去,随意地挂在颈后,现出一头只有寸来长的黑色粗硬短发。白色的围脖解了开来,松松地搭在胸前。厚实的羊皮大袄敞开了对襟,里边儿露出青黑色的贴身衣物。

男子开了口,声音轻慢:“耗子,认认人。”

旁边过来个贼眉鼠目的小个子,揪住息栈的衣领子端详了片刻,答话道:“当家的,就是他,小七子!‘滚地雷’绺子里插签柱④的手下!”

男子长吁一口气,看向息栈,缓缓说道:“孙二狗果真是你摘瓢的?”

息栈虽然听不太懂那一口土话,却也约莫知晓对方要问什么,昂然答道:“是。”

“呵,呵呵呵呵~~~”男子冷冷地笑了几声,声音平静:“老子一直想插了这只疯狗,这回被你小子抢了先!你也算帮了俺一个大忙呐!”

息栈默然不语。

那男子丰润的嘴唇卷起一丝冷笑:“孙二狗是你家的掌柜,你把他插了,脑袋给摘了,做得干脆利索,手段够狠够毒。你小子也是里码⑤的人,门儿清。咱行里的规矩,反水的伙计,怎么个处置,军师?”

他左手边儿的中年汉子,一头半长不短的齐肩黑发,身材文弱之姿,面庞牙黄之色,眉目清秀,下巴上一缕青烟似的短须。

唯一相同的是,这厮脖颈上竟也缠了那么一道裹脚布、上吊绳一般的白布条子!

这文弱汉子慢悠悠地开了腔儿:“绺子里清理门户,处置反水的伙计,男的,刷洗,女的,望天。”

这句话一出口,四周立时寂静。虽然说的是厅上跪坐的少年,一旁围坐看戏的众人都免不得倒抽了一口寒气。

息栈听这话音儿发觉不对,望向众人的面孔,那一张张脸都绷得迥然,甚至面露惧色。

息栈沉声问道:“这位大人,你说在下替你除掉了心头祸害,却为何要处置在下?”

居中的男子抬眼看过来,剑眉微微挑起,眼底的光芒如烈日熔金一般裹住少年细弱的身躯,声音没有丝毫感情:“插了自家大柜⑥的人,老子留不得你。俺这也算是替他孙二狗的坟头上一柱香,替他清理这个门户!”

息栈不由得暗暗皱眉,回道:“那人要杀在下,小人只是情非得已,全为了自保。”

“呵呵,你们怎么动得手,老子全没看见。这号晃门子的伙计,只能让你躺了。票房的,烧开水,架铁床,洗了他。”

中年男子声音爽朗平缓,区区几个字,让全场噤声,没有一个旁人敢呵气滋毛。

少顷,厅外空场上竟然摆上了一架铁床,一缸滚烫的开水,在冷天儿里嘘嘘地冒着白气。

两个大汉扑上来,扭住厅中少年的胳膊。

息栈茫然,抬首怒问:“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这时,一直安然旁观的文弱带须男子再度缓缓开口:“所谓刷洗,就是剥光你的衣服,置于那铁床之上,用那一缸滚开的水在你身上来回浇几遍,然后再用铁刷子,一下一下一下地刷掉你身上的皮肉,直至皮肉刷尽,露出白骨,气绝身亡。”

这一番毛骨悚然的描述,竟然被这书生模样的人说得如数家珍,余音绕梁!

息栈闻听此言,一时间惊得魂飞魄散,汗毛直竖。

这梳洗之刑,残酷歹毒堪比那皇帝老儿的凌迟,车裂,腰斩,烹煮!

这分明就是个开水汆肉丸子版的割肉凌迟啊!

身后两名汉子不由分说,就将息栈往厅外拖去。

息栈浑身颤抖,面孔僵硬,冲着上首的人喊道:“大人,大人不可如此!……”

话音未落,身子已经被扔出大厅门槛,摔倒在那一架行刑的铁床之前。

铁床四四方方,由二指粗的铁条焊成个形状,下置一烧炭火盆,此时熊熊烈火已然点起,烧得那铁床的暗黑栅栏慢慢变成红色。

一瓢开水泼在铁栅栏上,“滋啦啦~~~”,瞬间腾起一团惊悚摄目的白烟,热气嘘面而来。

息栈此时只觉得自己脑顶的头皮都已经麻木,四肢僵直,两眼呆呆地盯着那一具床架,如烟往事历历在目。

息栈啊息栈,你亡命天涯,穷途末路,今日竟然沦落至此!

当日已然受过那一枪穿喉之痛,万矛钻心之苦,现如今,竟然还要挨上这开水铁床之刑!

这世间但凡高高在上,手握权势之人,皆是如此这般欲加之罪,将人踩在脚下,极尽欺凌折磨之能事。仿佛愈是不讲道理,愈是残酷阴毒,愈能体现其人至高无上的权威!

少年心中黯然感叹,事已至此,何不拼死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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