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奴(26)

“当初我取了一个‘涓’字赐予庞家无名小子,是觉得这个字的寓意甚好,既有汇聚成溪,百川成海之意;又有时时自洁污垢,涓洗不洁之愿。”

一旁的白圭正坐屈首,恭敬地说道:“恩师给每一位弟子赐名都是用心良苦。”

王诩端起酒杯,接着冷声道:“可若本就是死水深潭里的臭水,就算日日清洗,也只能是愈加的污秽不堪,倒不如倒掉,任它自去流淌去吧……”

说到这,他将杯中之酒尽数倾倒在了地面上,然后道:“夜色已深,众位都是身负王命,各自散去安歇吧!”

说完便挥了挥手示意弟子们散去,便站起身来,隐于帷幔之后,从长廊离去了,压根没有理会庞涓的拜谒。

莘奴默默跟在王诩的身后走了一段时间,他突然转头道:“你且回去吧……到我的房中去。”

莘奴心里一紧,知道这是要她陪宿之意。只是她心内现在烦乱,真是不愿再与这心机深沉的男子虚以委蛇。只是方才庭前肃杀,她也不愿忤逆他,成了宣泄的由头,便低头顺着小径向卧房走去。

待她走远了,廊下垂首站里的白圭才走到近前说:“门外的庞涓,弟子已经打发他走了,他也心知自己言语有失,直言明日来向恩师赔罪。”

王诩立在廊上任凭月光洒满玄色深衣,开口道:“他天生心胸狭窄,难有容人之量。魏国不是久安之地,你此番回去,寻个借口便离开魏国吧。”

鬼谷王诩对于官场人性的判断一向极准,更何况白圭也是这么认为的,连忙垂手道:“喏,回去便向魏王此行……只是我走了,那师弟孙仲的去留……”

“庞涓待他怎样?”王诩问道。

“热情之至,屡次在魏王面前保举孙仲……”

听了白圭的话,王诩闭了闭眼道:“既然这样,他便留下吧,那孩子比他哥哥孙伯强,机灵多智,可惜短缺了历练,略带些天真……若是能磨砺一番,也堪重用。至于那庞涓,难善终……”最后三个字,透着无尽的冷意,让人听了忍不住打着寒颤。

白圭是鬼谷中的资格甚老的弟子,说起来他其实与恩师同岁。可是每每见了王诩,总是觉得自己的这位同岁的恩师愈加深不可测,不由想起一段经年的往事……

世人都知云梦山的两峰之间隐匿着一处终年雾霾的狭长山谷,称之为“鬼谷”。

此乃禁地,偶尔有外乡人闯入此处,但是最后都被人有礼而不容拒绝地“请”出山谷。

曾有一位据说是圣贤门人的儒生带着自己弟子欲访鬼谷而不得时,气急败坏地破口骂道:“王诩竖子!满嘴妖言邪佞,占卜之道蛊惑世人,不思恢复周礼,教导弟子匡扶礼乐,却一味摆弄些牵制平衡之术,玩弄权贵满腹商贾利益,居然还这般无礼待客,当真是扰乱王道的妖物!”

那位儒生看来“修身”这一门尚欠火候,最后竟然在谷口一把火烧掉了几十本据说是谷内之主的纵横高作。那漫天的烟火差点将有些发干的山林引燃。

不过谷主的气度显然是修习到家了,竟龟缩不出,只是着人送了一副龟甲卜卦出来,并配以一副挂签——“儒衫裹蛮魂,祸从口中出,他日危城下,君之断魂时。”

这卦辞的大概便是:衣冠禽兽,看着人模狗样,其实满嘴乱吠,哪天走在城根下,一块青砖砸死你个无知老儿!

当下那位儒生又是气得暴跳,举了块山石将那龟甲卦辞砸了个稀巴烂。

家主的卦辞向来极准,替那位儒生占卜的卦辞最后也灵验了。

听说那儒生后来参与到了宣城的内乱中,因为妄言宣地公子家事,被剁为肉糜……”

当时自己听闻后,后脊梁冒着虚汗的同时,前来恩师面前直言想要修习占卜之道。

王诩却笑着道:“谷外人以讹传讹也就罢了,怎么你也一味添乱?那儒生当日狂妄全无半点孔门风度,我那卦辞与其说是占卜,不如说是对他的劝慰!如今这世道,纷争伐战频繁,哪里又不是危城?依着他那般性情,侍奉士卿却不肯谨言慎行,自然是祸从口出,难以善终……”

一切的解释都入情入理,叫白圭不得不信。不过恩师向来懒得向世人解释自己心内的想法,但对于自己倒是极有耐心,较于其他弟子,倒是肯于多解释一两句的。他劝阻了白圭修习无用的鬼神占卜,却将自己新近眷写的《商学》拿给了白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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