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181)

“老人家。”沈独当然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只是笑了一声,对他道,“我等就是路过此处,不过方才经过时听您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念的是哪一段佛经,有何典故?”

“嗐,吓小老儿一跳,还当是发生什么事了呢。”

见不是杀人越货的,小老头儿放心了下来,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倒是笑了笑。

“看来您也是来这不空山拜佛的吧?哈哈,小老儿我刚才念的这一段叫《念佛孤颂》,听善哉法师说,是那个什么冬什么录里面的。至于典故,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法师先教我们读了,说要下回下山才讲呢。”

善哉……

沈独本以为自己已经离这名字远了,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形下骤然又听见,一时竟恍惚了一下。

回过神来才问:“那可否请教,全篇怎么讲?”

大约是第一次被人问起与佛经有关的事情,加上眼前这青年长得又极为好看,所以小老头儿什么都没怀疑,带了点眉开眼笑,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起这一篇来。

前篇是:

白毫先直指东方,北斗南看古道场。

一句西来还送去,燃灯只在此中央。

绕殿琉璃分外光,七重穿彻四回廊。

毗卢弹指开还闭,花落竿头草满堂。

万语千言总是闲,谁能一镞破三关?

号天晒热玻璃镜,点着红炉煮雪山。

奇哉半夜叫明星,大似呼桓鬼怕名。

只为庸医医不得,凭空霹雳一声惊。

一心七日复何疑?透过三祇眨眼迟。

鸟道重关啼不住,舍身非望别峰知。

来时无口叶归根,火宅莲香不见门。

铁壁银山车撞破,牧牛笛里送黄昏。

木鱼一跃三际断,狐尾狮毛埋两岸。

归墟漩破旧慈航,过澥麻鞋看铁汉。

破镜抛球总不答,摩醯首在丈头瞎。

尘尘八万四千门,只是书夜一百八。

水鸟树林皆念佛,红桃翠竹黄梅熟。

野人忘却衣裳恩,布袋街头愁鼓腹。

劈澥鹏知灰未乾,君臣宾主滚成团。

双轮不让明珠死,常在金山顶山寒。

三圣三摩合十方,破家雨泪痛还乡。

污泥总是莲花国,甘露倾瓶掌上香。

西来白社是东林,山色溪声葬古今。

法眼攒眉休借问,观莲池和没弦琴。

“您要问小老头儿,这都是什么意思,小老头儿不很懂。不过算日子今天晚些时候,善哉法师便要来我们村中教书讲经了,您要一心向佛,要不来听听?正好就讲这一篇呢……”

小老头儿摇头晃脑地把那经文背了一遍,还好心询问沈独。

可站他面前的沈独,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心思?

只在听见那一句“鸟道重关啼不住,舍身非望别峰知”时,整个人的面色便苍白了下来;又听他念“野人忘却衣裳恩,布袋街头愁鼓腹”,则心痛如绞;及至“污泥总是莲花国,甘露倾瓶掌上香”,已觉世事弄人……

他愿渡他,不过是因为慈悲。

因为“污泥总是莲花国”罢了,可他这样一团脏污的泥淖,终成不了“甘露”,没那倾瓶的掌上之香。

沈独还记得清清楚楚,这佛偈是那一封从天机禅院送来的信里写的,那时他只知写信之人是善哉,却不知善哉便是他,于是那信竟看也没看一眼,便搁在一旁。

如今了然,已阴差阳错、时过境迁。

他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想事情怎么平白到了这一步,又想他若早点看见和尚的那封信是否会有点不一样的改变,可到头来终究无解。

他还是他罪与业。

那为他背佛经的小老头儿见他半天不说话,暗道纳罕,只是家中还有人等着,也不好等多久,便嘀咕了几句,又摇头晃脑地念着那佛经,背着柴禾慢慢去远了。

“法眼攒眉休借问,观莲池和没弦琴……”

过了许久,沈独才回过了神来,念了一声。

这时崔红、姚青二人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

崔红的眉头紧紧皱着没说话。

邀请却是到底要担心他几分的,上前问道:“道主,你没事吧?”

“没事。”

沈独想,都已经过去了。

他笑了一声,只向姚青伸出手去,道:“就是忽然想吃糖了。”

姚青顿时一怔,但还是赶紧将那小小的糖盒取了出来,递给沈独。沈独将那糖盒打开,一块一块方块状的冰糖便松散地躺在盒子里面。

他拿了一颗,放进了口中。

只是抬头时却看向了崔红,唇边的笑意挂起来,只道:“说起来,小时候第一次吃糖,还是崔护法给的。从那以后,虽然总被你耳提面命,可也总没戒掉这嗜甜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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