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21)

沈独往里面看了一眼,挑眉:“八宝鸭?”

也不很大,外皮看上去很酥脆,肚子里面塞满了东西,有一些淌了出来,流到了雪白的盘中,看着格外诱人。

即便原本还不饿,眼下看也能看饿了。

僧人将其端了出来,也端出了下方的白米饭。

除了方才因为用力而被扎伤、还在流血的手掌,他面上看不出半点的异样来,似乎刚才他什么都没有看到,而沈独什么也没做。

一双干净的新竹筷就插在食盒旁。

沈独看了一眼,其实对僧人这态度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对方十分不高兴。

可没想到,这也忍了。

一时之间,心里竟说不上满意。

大约是有落差吧?

毕竟他原本以为僧人会生气,会发作,可他偏偏忍了下来,让他的预料和猜测落了空。

于是那乏味的感觉又上来了。

沈独随手便将那一双新竹筷拿在了手中,要向摆在了台阶上的八宝鸭伸去。

“要说做这道菜,最好的还是杭州聚福楼,那叫——恩?”

话都还没说完,尾音便一下扬起。

他惊讶地抬了眼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僧人,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干什么?!”

僧人却是低眉敛目,根本没搭理他。

在将压在食盒底部的白米饭取出放好之后,他竟然又将刚才取出的那一盘八宝鸭端了回去!

台阶上,一下就剩了一碗白米饭。

沈独的筷子伸出来,还举在半空中,却是连半点荤腥都没能碰着。

他愣住了。

这……

是什么意思?

他神情带着几分凝滞地看僧人。

僧人还是不看他,只是抿着唇,又将食盒盖上,转身便走。

只是在经过沈独脚边倒着的那一根竹筷时,他停了步。

慌乱的蚂蚁们早就散了。

竹筷的尖端还沾着它们其中一名同伴的尸体,却没有一只蚂蚁停下来理会。

僧人低垂着眉眼,注视了片刻。

然后弯身下来,将这一根竹筷拾起。

被他持在掌中的佛珠与竹筷相撞,晃晃悠悠,有了细碎的声音。

沈独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那一串佛珠上,当然也注意到了僧人那曲线有些僵直的手指上。

看似自然,实则不是。

这分明是他在用力地克制住什么东西。

起身后,他也没回头。

往常这个时辰来的时候,他都会留下来,或者捣药,或者背着药篓去采药。

可今天,他选择了离开。

暮色四合,天早就暗了下来。

僧人的身影,像是被这骤然降临的冬夜染上了几许寒凉的冷意,那素来温润的月白,也不能将其消解。

很快,山道尽头便看不见人了。

竹舍内没有燃灯。

整个天地忽然都变得暗极了。

沈独还拿着那一双新的干净竹筷,坐在台阶屋檐下,身边就是那孤零零的一碗白米饭。

平白透着点滑稽。

可黑暗中,他脸上的神情却慢慢沉了下来,一双幽暗深邃的眸底,渐渐结了一层薄霜。

良久之后,才突地一声笑。

“啪”一下,干净的竹筷被他扔在了台阶上,滚落在一碗白米饭旁边。

“这秃驴……”

沈独在自语,那声音低低地,有一种说不出的凉薄与讽刺。

“给脸不要脸。我不要他命,他倒敢饿我饭了!”

碾死一只蝼蚁罢了,便要让他吃这白米饭,且看那架势竟是连采药换药都不打算做了。

那……

若他真正知道他身份,清楚他曾经做过什么,得是什么表情?

他是手上沾满鲜血的大魔头,好好坏坏大活人都杀过了无算,一只蚂蚁又算得了什么?

沈独自来瞧不上正道那帮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如今这和尚斤斤计较的种种举动,在他看来,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先前碾死蚂蚁时冒出来的那一股深重的戾气,一下又从他眼底浮了上来。

伴随而生的,还是那压都压不回去的恶念。

越是见着和尚这种慈悲之人,他越是想做点出格残忍的事,然后欣赏他们的隐忍与痛苦。

沈独从不是什么好人。

他自来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眼下心底诸般杂念翻腾,面上却平静似水。

扔了筷子之后,他看都懒得看那还冒着热气的白米饭一眼,直接从台阶上起身,一个纵身就没入了林间。

若是前两天,这和尚还真能饿着他。

可如今他修为都回来三分之一了,在这山野间弄点吃的,实在不在话下。

只可惜方才反应不够快,没能及时跟上那秃驴。

不然,便可趁机夜探禅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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