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3)

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一如那一把跟了他十年的剑。

“哗啦啦……”

人摔在流淌的溪水里,溅开一片,浸满血污的衣袍在水流中展开,涤荡出满溪的赤红,让那倒映在溪水里的石碑之影都染上几分血色。

意识,逐渐消无。

在彻底失去感知的前一刻,他只闻见这一片冰冷的空气中,隐隐混杂着幽微的白旃檀香息,一下让他想起了佛堂庙宇、三千神佛……

死个清净,也好。

第2章 哑僧人┃这样好看的和尚,怎么偏偏是个哑巴呢?

沈独做梦了。

梦里他提着一把刀,弯弯的刀身,狰狞的刀尖,却有着最厚重的、最肃穆的红色云雷纹。

刀刃上染了血,滴答滴答地落下去。

很快在脚边汇作了一滩。

在他面前躺着的是一男一女犹自温热的尸首,一个俊朗一个秀美,神仙眷侣一般。可临死时生出的惊恐,破坏了这两张令人舒心的脸……

时间,定格在了他们生命的末点。

他们至死也不相信他们以为的那个“善良的”“不适合做妖魔道主”的独子,会比他们看中的亲传弟子更狠,甚至向他们举起了屠刀。

退了一步。

梦中的他似乎有些害怕。

立刻想将手中杀人的刀扔掉,可那一双手才抬起来,眼前那一男一女的尸体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青涩的少年。

而他,正将刀递给他。

那少年看着他的目光,交织着爱恨,犹如迷路的囚徒,怎么都走不出自身所在的困境,像年幼的野兽。

接着,颤抖着将刀接过……

是了。

他弑父杀母用的刀,后来被他赐给了当时还年少的裴无寂,自己则因修炼六合神诀,改用了垂虹剑。

十年啊。

原来,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做梦的人是不会意识到自己身在梦中的。

所以,在确定了自己在做梦之后,沈独便醒了。一切一切的知觉,都在这一瞬间,回到了他的身上。

“笃,笃,笃……”

有捣杵的声音从近处传来,还夹着一点呼啸的风声,间或有轻微的“哔啵”声,那是木炭在炉子里燃烧的声音。

他忽然就有些恍惚。

睁开了眼睛,可大约是因为太久的昏迷,身体乏力,眼前竟蒙了一层阴翳,看着有些模糊。

喉咙里,更像是卡了一千一万的碎刀子。

疼。

疼得嘶哑。

即便是竭力地想要发出声音,可从喉咙里透出来的话语也不完全,只是一点点无声的哀叫。

没有死,可情况已经不能更糟糕了。

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力气,只有肩腹的伤口处传来的疼痛,还有周身经脉之中传来的酸乏之感。

一点内力都没有了。

身受重伤。

任人宰割。

沈独冷静理智的脑子里,顿时冒出了这两个词,接着就明白了自己处于怎样的境地中:所有下意识的起身和戒备,都是白费力!

于是紧绷的身体一下放松了下来,他躺了回去。

这时候,眼前终于清晰了不少。

一间屋顶盖着茅草的精舍,四面墙壁都用一根根笔直的修竹排成,看得出有些年头了,泛着黄;地面上则铺着一层干净的木板;他身下应该是一架罗汉床,搁在这精舍的角落里,一眼就能看到房内的情况。

靠床的位置,放了个火炉。

炉上架了一口小锅,里面温着一碗白粥;炭火烧得正好,红通通的,也将这原本在油灯下有些昏暗的精舍照亮。

已经是夜晚,有朔风敲打着紧闭的窗户,看不见外面是什么样。

窗下则置了一张简单的木案,看得出那应该是平日写画的地方,但此刻却摆着些瓶瓶罐罐和新鲜的药草。

一道身影便在案前。

高高瘦瘦,穿着很普通的月白僧袍。

竟是名僧人。

从斜后方看去,他的背影十分挺拔;面部的侧影轮廓介于清隽与清润之间,被案上那一盏有些闪烁的油灯勾勒出来,添上一点带着烟火气的颜色;垂首低眸,竟是一派的专注。

他在捣药。

短短的木杵握在手中,控制着合适的力度,一下一下地落下去。先前沈独听见的那种“笃笃”的捣杵声,便是从这里发出。

空气里飘着一点苦涩的药味儿,还有……

白旃檀。

是他在天机禅院止戈碑前失去意识到昏倒时曾闻见的那种,并不十分浓烈,幽幽的,隐隐的,是一种让人心安的温和香息。

只是此刻闻着,真切了不少。

沈独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也不知是因为过于专注,还是外面呼啸的风声太大,那僧人竟半点没有听见他刚才发出的动静,依旧站在案前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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