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7)

他知道自己练的是什么东西,没作声。

裴无寂却因此大怒。

他那时已经是他的左膀右臂,练得满腹深沉心机,当场没表现出什么,待一行人离开斜风山庄后,竟立刻派了人把倪千千抓了来,囚在间天崖下的深谷里。

裴无寂素来听不得谁说他要死。

就算是白骨药医倪千千也一样。

倪千千何曾料到自己会遭到如此待遇?

才到避天谷就闹了个天翻地覆。

裴无寂只提着那把刀跟她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掌管间天崖的药庐,负责给我们道主看病。你说他活不过十年,我偏要你治好他。他若不能长命百岁,我就在你面前屠了苏氏满门。”

从此以后,倪千千就没能走出过间天崖一步。

她脾性越来越怪。

给沈独开的药,也越来越难吃。

所以渐渐地,沈独就不爱吃那些药,也不爱让倪千千帮自己看病了。

掐指一算,倪千千已经在避天谷住了八年,距离她说的那个“十年”,也就剩下不到两年。

“说不准没等到反噬到心脉就死了,哪里需要十年那么久?”

沈独从这药联想到了倪千千,联想到了她说的话,联想到了自己修炼的六合神诀,却是冷笑着嘲了一句。

人都说他练六合神诀是找死。

殊不知——

若是不练,他这一条性命早就在当初妖魔道大变的那一日就没了,哪里能活到现在?

如今在世上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他从阎王老爷的生死簿缝里抠出来、夺出来的。

多活上一天,便是多赚上一天。

旁人战战兢兢,他只笑老天爷斗不过他,至今还收不走他这一条轻狂恶毒的贱命!

眼底那几分深重的戾气,又浮了出来。

“咳……”

沈独又咳嗽了一声。

他看了一眼放在不远处桌案上的茶壶,干脆强忍着痛,掀了厚厚的棉被起身,蹒跚走了过去。

壶里有水。

他端起来,也没准备用茶杯,就直接对着壶嘴喝了几大口,才将其放下。

这一刻,便正好看到了案前的窗。

于是微微一皱眉。

昨夜他问过,那僧人也点了头,这里就是天机禅院。

但到底是天机禅院什么地方?

记忆中,天机禅院鲜少插手俗务。

所有逃到止戈碑的江湖人,基本都是在那一条界限之内自生自灭,禅院里面是不管外面的生死的。

可自己,竟被人救了?

沈独不是多疑的性情,但妖魔道上十年见过的阴谋诡计太多了,以至于他此刻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安全的处境。

“吱呀”一声。

手指搭在了冰冷的窗沿上,他略略用力,一下就将这一扇窗给拉开了。

外头雪停了,风还不小。

封冻的严寒立刻扑面而来。

沈独穿得实在很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才凝神往外看去。

一片竹林。

大雪埋了林间幽径。

远山雪白,却能看见山上雪松层层,叠在顶上禅院的檐角边。隐隐约约地,能看到几片金色的琉璃瓦。

天蓝蓝的。

云都不怎么能看到。

隆冬里一轮难得的朗日高挂着,向那山顶一照,云雾蒸腾,钟鼓楼高耸,仿若佛国。

“天机禅院……”

天下武学的至高境,整个江湖最超然的所在!

饶是沈独已是一方霸主,此刻得见,竟也不由得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与惊叹。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重重的顾虑。

第一,那秃驴今早不见了,干什么去了?

第二,天机禅院若是知道自己的弟子救了他这么个大魔头,会如何处置?

第三,眼下这个困局,他要怎样才能走出?

试着一运功,全身气脉简直跟针扎一样疼痛!

沈独差点就直接跪到了地上。

忽然之间,就生出了问候顾昭和那背后捅刀人十八代祖宗的心!

六合神诀他已经练了十多年。

即便是在间天崖,这也是传说中的禁法,在许多年前就被人沉入了崖下,不允许妖魔道中人修炼。

可沈独却练了。

至今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

在所有人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杀了自己的父母,逐出了自己的大师兄,练成了六合神诀。

而且,就在当上妖魔道主的这一年,他练功时出了岔子——

心有邪念,走火入魔。

一下就坏了几条经脉。

从此以后每过四十九日,就要忍受一次来自六合神诀蕴蓄功力本身的反噬。

而且,这反噬之力并不因为他修为的增长而减弱。相反,功力越深,修为越强,反噬也越狠。

痛苦倒在其次。

对沈独而言,更多的、更让他耿耿于怀的,大抵还是“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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