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灵(239)

郑驳老没再争辩。

其实他已经寸步不离了,可这花瓣何时落进去的,他竟全无察觉。

百密一疏?不,是命,就和妖乱九天、既灵平忘渊一样,都是命定的劫数。

天帝没继续逼郑驳老认罪,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认与不认,都没多大意义了,相反,他更在意那尚未厘清的:“我再问一遍,你说帝后冤枉青盏,可有证据?”

“若天帝拿出查妖乱九天罪魁祸首的劲头去查青盏一事,会有证据的。”话是这样讲,可郑驳老吊儿郎当的神情分明在说,我知你不会。

这明目张胆的挑衅让天帝不悦蹙眉:“你布局了一百年,却没来和我说一句,如果早早说了,我必然会去查。”

“查出来之后呢,你会让帝后偿命吗?行,就算偿了,青盏能回来吗?我没兴趣报仇,我要的是忘渊水干,冤魂返阳。况且——”郑驳老话锋一转,面露不解,“为什么非要我说呢?为什么非要别人提醒,你才事后追查补救呢?你是天帝啊,九天至尊,你若有心,什么事能瞒过你?”

天帝默然。

谭云山忽地明白了,郑驳老不是真的不解,相反,他是看得太透了。

“反正也是入定忘渊了,那我就再说明白点,”郑驳老上前,直到与天帝咫尺相对,“你这个天帝当得太久了,宝座也修得太高了,或许你心中曾有大德大善,但那德那善也早都成了俯视下的轻薄悲悯……”

“青盏消失了一百年,你没发现,因为她只是一个仙婢;珞宓去翻仙志阁,害长乐无端转世,你没发现,因为这亦没影响到九天;我再不去九天棋室,你发现了,却也没细究,因为这不过是消遣之事,我仍占九天星运,没耽误正职……”

“众仙皆说天帝公正严明,怀仁慈,却不徇私。可要我说,再多遇事时的公正严明也不过是亡羊补牢,若真有心,就该早有所察,防微杜渐……”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顿了良久,才缓缓道出最后一句——

“天帝,掌九天事,不怕有疏漏误断,有错处偏差,怕的是不思不察,怕的是迟钝慵懒。”

仙壁内极静,静得像时间停止,静得郑驳老的尾音久久不散。

天帝面沉如水,从始至终,一言未发。

谭云山心里有话,但此时此刻,不该他说。

终于,天帝开口,听不出什么情绪,就像忘渊,连流动都是静的:“我不思不察,迟钝慵懒,你为救一人,宁乱苍生。”

郑驳老惭愧似的垂下头,后退两步回到原本位置,才坦然道:“所以天帝之位,你坐得,我坐不得,你尚可改进,我永世不行。”

天帝再度沉默。

他与郑驳老相交几百年,却还不如这一天一夜里了解的多。或许真像对方说的,他坐在高位太久了,变得淡漠,变得慵懒,习惯睁只眼闭只眼,习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五行伏诛,六尘孔亮,山摇云动,天地无光,日昏月暗,九霄星落,厉莽出世,忘渊水干。”郑驳老突然正色吟起。

及至后四句,谭云山才听出端倪,而郑驳老已经向天帝公布了答案:“这才是完整的上古星批,送给你,就当刚才那番数落的……补偿?”

郑驳老云淡风轻的顽皮就像说的不是九天命劫,而是要不要来盘棋,可天帝玩笑不起来:“五妖之外可还有五行?金笼之外可还有六尘?”

郑驳老笑笑,低缓下来的声音却是难得的认真:“世间万妖皆可占五行,世间万法皆可炼六尘,你既除不尽妖,亦灭不尽法,唯有带九天修行积福。”

天帝领悟:“这不是命数,是轮回。”

郑驳老:“对,所以根本就没有避劫之法,你不知道它会在何时因何机缘而至,亦无法先行窥探如何渡之,能做的只有在那之前,修行自身。”他顿了下,再开口时,声音如寺钟,庄严悠远,“厚德者,天命所归,纵有灾劫,迎而化之。”

明明不是什么好事,可谭云山却听得毫不慌张,甚至心神安定。郑驳老像一个见多识广的老者,替你掸去了那些玄机上的浮尘,让你看透,看懂,原来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也不过如此。

谭云山终于明白了为何放浪百年,天帝还能容他。放眼九天仙界,再不会有比他更胜任庚辰上仙这一司职的了。

可惜,看得这样透,却还是逃不过一个情字。郑驳老说他讲这些是为了给被数落的天帝补偿,但谭云山觉得那更像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胸口微微痛了一下。

谭云山愣住,第一个念头是自己对郑驳老的心如死灰感同身受,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不仅仅是这些,还有其他异样情绪在他本应是心的位置鼓动,一下下,恍若针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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