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灵(247)

“既不清楚妖食精气,也不知道这里是忘渊,实在很难让我相信你见过厉莽。”谭云山仍坐着,只动嘴,没出手。对方敢这样肆无忌惮躺下,便是不惧他动粗。

青年厌烦地摆摆手:“什么忘渊,什么厉莽,别和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反正也要忘,听多了头疼。”

谭云山怔了怔:“你知道自己会忘?”

“这有什么新鲜呢,”青年凝望黑暗,侧脸在这一片混沌虚无中,被宫灯之光勾勒出亦幻亦真的轮廓,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当你一觉起来发现脑袋空空,心里茫茫,再傻也知道是忘了。”

谭云山:“你不想把记忆找回来吗?”

青年斜眼瞥他,乐了:“想啊,但你来教教我,向谁找?”

谭云山沉默。

于忘渊之外失忆,还有亲朋好友帮你拼凑,可这茫茫忘渊,何处去寻?

说不清道不明的黯然在心底蔓延,谭云山把宫灯放到他和对方之间的地上,让彼此都能汲取到光,哪怕只被映亮一半身子,也比尽没黑暗要好。

青年瞄了眼宫灯,再没嫌它刺目,也没挑剔谭云山的沉默,反而自顾自继续道:“我后来也想开了,自己的记不住,那我问问别人的也好,所以有段时间我到处去找你这样还记着一些东西的人,把问来的听到的都当成自己的往脑袋里塞,但你猜怎么着?”

谭云山声音很轻,像叹息:“你记不住。”

未料青年立刻反驳:“不不不,我记住了!”他单手撑头,侧躺着面向谭云山,眉飞色舞像在讲特别可笑的事,“但是对方忘了。然后过一阵子,我也忘了。”

谭云山:“但至少你还记得问过别人。”

青年嗤笑:“我感觉我问过许多人,但问的是谁,我不记得了,问出了什么,我也不记得了,甚至最后一次问别人是多久之前的事,也毫无印象。所以呢,我现在就求着这破地方赶紧让我把‘我问过人’这件事也忘了,就像那些傻子一样,每天茫茫然地飘飘荡荡,皆大欢喜。”

谭云山:“你来这里多久了?”

青年皱眉:“都说了不记得了。”话是这样讲,他还是很自然思索起来,可最终未果,只得无奈撇撇嘴,“应该没多长时间,否则我哪还用这么闹心,早乐乐呵呵把这儿当家了。”

谭云山觉得他过于武断:“也许就是因为你锲而不舍问别人,所以才没像他们那样把什么都忘了,至少你还记得你不属于这里。”

青年缓缓眯起眼,声音里的轻佻不见了:“那我属于哪里?”

“外面,”谭云山道,“忘渊之外的凡间,可能是某个山川林海,可能是某个江河湖泊,得看你究竟是什么妖。”

青年:“那我在外面好好的,为何会到这里?”

谭云山看了他一会儿,正色道:“你不好,你在外面为非作歹,造孽无数,才会被投入忘渊。”

“哦——”青年似不意外,拖长尾音后,是突如其来的反问,“你想找的那个姑娘呢?也是被这么扔进来的?”

“不是,她是为救苍生,与妖兽同归于尽。”谭云山的声音平静,清晰。

青年点点头,又问:“她叫什么?”

谭云山:“既灵。”

青年:“来这里多久了?”

“……”谭云山顿住,几乎能感觉到答案就在脑中,呼之欲出,可嘴唇动了好几次,仍没说出答案。

青年笑了,似被谭云山的语塞所愉悦,带着一丝残忍的快乐:“你腰上绑的是什么?”

旧问题未厘清,新问题又来,谭云山低头去看,果见自己腰间捆着两道绳索,一条淡金,一条紫金,绳索皆落地,却又不尽相同——淡金的那条落地后延伸进黑暗中,看不清那端,紫金的那条却明显被扯断了,只剩几尺绳头,自腰间落到下,末端有寸于拖在地上。

青年也看见了:“为什么还断了一条?”

谭云山前所未有地皱紧眉头,记忆仿佛被糊上了一层纸,明明知道下面有东西,却怎么也看不真。

青年笑得更开心了,前一刻还教育自己的人,这一刻就被无情现实折磨得痛苦不堪,实在有种报复的快意。

谭云山快要急疯了,与对面的嘲讽之色或者丢不丢人全然无关,就是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说,谭云山,你必须想起来,如果你把什么都忘了,既灵怎么办?

既灵。

既灵。

谭云山不断默念这个名字,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刺啦——

覆盖着记忆的那层纸终于破掉了。

明明是虚幻的想象,谭云山却仿佛切切实实听见了记忆破纸而出的声响。

轻轻抬眼,他长舒口气,额头满是汗,声音却极稳:“她来这里近四十天了,我腰间捆着的是一条仙索,一条妖索,找到她之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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