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灵(7)

谭云山就这么看着,陶醉于天地自然之美,乃至细碎雨丝落到脸上,都觉得像温柔轻抚,怡然惬意。

然后……

莫名其妙的大钟就砸下来了。

小船被砸翻之前,谭云山还在想,钟是好钟,硕大恢弘,就是这周身的银光,实在凛冽寒冷,若是金光,便温暖中带着一丝佛性,完美无缺了。

既灵自吟完净妖咒,便进入待战状态,目不转睛地紧盯净妖铃,直待恶妖被砸,现出原形。

简陋小船在净妖铃的重砸之下轰然碎裂倾覆,船中黑影只一闪,便转瞬被洪水吞没,速度之快根本让人来不及看轻面貌。

既灵立刻抬手,只见浮在半空的净妖铃瞬间缩回小巧原貌,咻地回到既灵手中。净妖铃沾手的一刹那,既灵马上将之握紧,目光定定盯着“妖物”落水的地方搜寻,生怕错过一丝波纹——若是让这妖物逃走,又不知要再等上几天。

有了!

既灵不易察觉地眯了一下眼睛,死死盯着距离“妖物”翻船处约两尺远的水面,灿若星辰的眸子里射出锐利的光。

与旁处的平缓不同,那一处水面正源源不断涌起无声水泡,分明有“活物”在水下!

刻不容缓,既灵重新吟起净妖咒,准备让净妖铃进行二次攻击,绝不能让“妖物”跑……

哗啦——

突来的水声打断了既灵思绪。

那原本涌着泡泡的水面竟冒出一颗头。

既灵吓了一跳,但又直觉大喝:“你给我……”

“你给我站在那里不要动,更不许跑——”

很好,妖怪抢了她的白,且语气斩钉截铁,意愿赤诚强烈……到底谁捉谁啊!

哎?

妖头成功喝住了她还不满足,竟……吭哧吭哧向她这边游过来了?!

人在船中卧,钟从天上来。

谭云山的闲情逸致只到看见大钟,等翻船,混着沙子烂草的泥水呛进口鼻,他就再君子如玉,也没法微微一笑,云淡风轻了。

好在他从小爱在护城河边玩,家里人又不大管,练就一身过得去的水性,很快掌握好平衡,脚下一蹬,浮出水面,继而就看见不远处的大槐树底下有个清瘦人影。方圆十几丈就这么一位不速之客,且她手上还隐隐闪着似曾相识的光,要不是罪魁祸首,谭云山把这一城水都喝了!

没一会儿,谭云山就游到了大槐树底下,果然,看似浮在水面的人其实是踩在木盆里的,抬头再往上看,还披着蓑衣,必然是人无疑,这也是他半点没犹豫就敢奔过来的原因……呃,终于把目光移到罪魁祸首脸上的谭云山愣住,一肚子控诉之词在嗓子眼里打个转,最终硬是化为一句谦逊有礼的——

“姑娘为何毁我船?”

“妖头”虽然因为泥水浸泡狼狈不堪,但温雅俊逸的容貌仍依稀可辨,让人很难心生恶感,加之声音温润如山涧泉,仿佛有一种天然的亲切,纵是阅妖无数的既灵也不自觉地想和他说多两句话。

当然更重要的是,“妖头”已经漂到自己身边了,浮屠香却依然飘向小船沉没之地。

既灵蹲下来,将已经快要烧完的浮屠香贴近“妖头”,香缕依旧对此物丝毫不感兴趣,坚定而执着地越过它的头顶,奔赴心仪之处。

“姑娘,在下还活着,上香是不是早了点?”

“妖头”……还挺贫。

既灵知道自己看走眼了,水中分明是一无辜男子。她有点后悔自己的鲁莽,自然也生出歉意:“对不住,我以为你是妖怪。”

谭云山这辈子没受过如此重视,以及,如此打击:“在下像妖?”

既灵觉得这也不能全怪自己:“你躺在船中,我距离远没看清楚,但想也知道,哪有人会在这种天气里出来游船?”

嗯,这个解释非常合理,谭云山伸出一根指头戳戳佳人的“坐骑”:“抱歉,我下次也坐木盆。”

既灵:“……”

谭云山见好就收,毕竟自己在水中,人家在盆里,他又豁不出去做那把姑娘掀翻落水的壮举,只得迅速回归原题:“就算在下是妖,姑娘见了我也该跑,怎么还动起手了?”

既灵很少对萍水相逢的人透露自己的身份,一来没必要,二来对方未必能都理解,往往一个问题得到解答之后还会跟着若干个后续问题。可眼前这位毕竟因自己落水,又奋力游过来攀谈,她也便如实回答了:“我是捉妖的。”

本以为谭云山听完之后会像从前那些人一样追问其他,不料对方只静静看了她片刻,然后语气微妙道:“这世上没有妖。”

既灵一听就明白过来,这人把她当骗子了。

世上不信邪的人很多,水里这位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也懒得费口舌,不过在分别之前,她还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就算是游船总也要游吧,可刚刚你的船停在那儿一动不动,而且你也不是坐着,是躺着,躺着能看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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