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然记(186)

“我不需要你去推断行凶的可能性,”夏侯正南出言打断,“我只想知道你怀疑谁。”

春谨然静静地看着他:“没有。”

夏侯正南绕过桌案,缓缓走到春谨然的面前,然后下一刻,狠狠给了他一脚。

春谨然被踹出去几丈远,胸口痛得几近窒息,喉头腥甜。

“真的没有,”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滑落,春谨然的神情仍不卑不亢,“没有线索,没有目击,没有物证,没有人证,连动机都找不着,说有凶手尚且勉强,更别说凶手是谁。”

春谨然说的是实话。诚然,他可以随便讲一个名字,但盛怒之下的夏侯正南才不会管“凶手”与“疑凶”的区别,若那人因他蒙冤致死,他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夏侯正南不再隐藏怒火,瞪向春谨然的目光几乎将他烧出个窟窿。

春谨然只能受着,迎着,退却一分,就是死。

终于,夏侯正南一声叹息,颓丧地坐到椅子里,疲惫而苍老。

春谨然第一次觉得,对方真正像一个百岁老人了,没了俾睨天下的戾气和自负,只剩暮气沉沉的衰败和虚弱。

第78章 雾栖大泽(十七)

“起来吧。”夏侯正南终于松口。

春谨然捂着胸口站起,忍了又忍,还是吐出一大口鲜血。

夏侯正南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去那边吐,别脏了睡莲。”

春谨然心中有气,但更多的是怕,和同情,故而嘴上说着“吐光了,没了”,脚下却仍是移动几步,远离了莲缸。

夏侯正南很满意他的乖巧,眼底却蒙上一层晦暗不明的光:“真想把你们都杀了。”

这仿佛随意的玩笑话,春谨然却听出了认真。

他咽下口中残留的腥甜,壮着胆子问:“为何不杀?”

夏侯正南挑眉:“你怎知我不会杀?”

春谨然:“因为你刚刚在无奈。想杀,却不能杀,所以愤恨,所以无奈。”

夏侯正南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像是想看到他的内心深处。

春谨然被盯得不大自在,别开眼睛。

“你真的和他很像。”夏侯正南忽然语焉不详地叹了一句。

春谨然下意识地问:“谁?”

夏侯正南的目光有刹那的柔和:“我的一个朋友。”

春谨然不再追问。他知道这个痛失爱子的老人已起了追忆往昔的情绪,即便不问,他也会讲。在这样一个看不见月亮的夜里,回忆,总是最好的疗伤药。

然而春谨然失算了。

夏侯正南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只靠在椅子里,侧脸看着窗外。

窗外什么都没有,无星,无月,无云,一片黑暗。

春谨然想,或许在夏侯正南的眼里,那黑暗中自有一片别样天地,承载着他不为人知的内心,不可言说的情感。

不知过了多久,夏侯正南缓缓起身,春谨然下意识后退一步,那人却根本没看他,而是回到窗前的桌案旁,认真端详案上的画纸,目不转睛,一动不动,专注得近乎迷恋。

“过来。”仍低着头的夏侯正南忽然轻唤。

这声音太轻缓温柔了,就像怕惊扰到佳人的美梦。春谨然左右环顾半天,确定屋子里再没第三人,才十分受宠若惊地上前。

桌案上是幅人像画,还有些细节没画完,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俊俏男子,已跃然纸上。男子气度文雅,不似武林侠客的飒爽,一眉一眼间,温润如玉。

“这就是,那位朋友?”春谨然问得很轻,很缓,但其实心中已有了答案。他也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笃定的直觉,就好像刚刚的静默中,他也在窗外的黑暗里看见了什么似的。

夏侯正南没有回答,目光仍在画上,口中却问:“觉不觉得你和他长得很像?”

春谨然囧,画上的人俊秀飘逸,眉目生辉,自己和他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都只有一个鼻子俩眼睛,两个耳朵一张嘴。

“似乎……有那么一点像……”春谨然在心里默默向画中人道歉。

夏侯正南总算抬起头,看看他,又去看看画,就这样在他与画之间来回几次,忽然笑了,有一些像是苦涩的东西在他眼里闪过,快得让人看不清:“其实我也记不太住他年轻时候长什么样了,每次画的都好像不同。但人就是这么奇怪,越老,越想去翻早前的记忆,越久远越好,可惜,我这些年的记性愈来愈差……”

春谨然心里有些酸,不知该说什么。

“但是你们的眼睛很像,”夏侯正南忽然道,言辞凿凿,“尤其是眉宇间不服输的劲头最像。还有聪明,聪明也像。”

春谨然囧,虽然被夸得美滋滋,但也要实话实说:“聪明就是聪明,还能不一样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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