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然记(190)

春谨然视若无睹,仍自顾自道:“通常来讲,这种变化会出现在环境骤然舒适之后,人不懂得收敛,不知道畏惧,自然也就不再乖巧可人。”

琉璃定定瞪着他:“说人话。”

春谨然乐意之至:“就是惯的。万贯楼的弟兄们太宠着你了,把你惯坏了。”

琉璃脸上乌云密布,却把嘴唇抿得紧紧。

春谨然用指甲盖都能想出琉璃在万贯楼的生活。试想,什么样的弟兄会在常年揭不开锅的情况下依旧对扶不上墙的楼主不离不弃,说穿了就一个字,傻。这样的人碰上琉璃这只小狐狸,也就一个下场,被耍得团团转。而且从人以群分的角度去考虑,能跟着祈楼主的傻子,脾气和心肠肯定也硬不到哪里去,面对这么一个粉雕玉琢还能搂银子的主儿,即便不供起来,定也是当亲弟弟那么爱护。时间一长,想不把人惯坏都难,更何况琉璃心性未定,还是胡乱生长的年纪,除了丁若水,没对谁低过头,也就难怪让祈万贯下不来台。

“不过换我我也宠你,”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是春谨然的一贯策略,“财神爷下凡哪,带来的都是真金白银,任性一点,脾气坏点,也值嘛。”

琉璃的脸色有所缓和,哼了一声:“就他们的脑子,能活到现在都是侥幸。我就没见过比他们还笨的人,什么吃力不讨好接什么,什么赔本干什么,就好像还嫌自己不够穷似的!”

“别生气别生气,”春谨然揉了揉少年的头,“他们穷他们的,反正你都回来了,他们就算饿死也不关你事。”

琉璃愣住,似乎对春谨然描绘的这个场面不太喜欢,秀气的眉毛蹙起,嘴唇被咬了又咬。

“不过他们也未必会饿死,”春谨然话锋一转,“世上会赚钱的人多了,没了你,他们再去找别人呗,反正都是赚钱,谁带着他们赚不一样。”

“那怎么一样,”琉璃想也不想就反驳,“我是真心想让他们腰缠万贯,别人可不一定这么想,说不定他们被卖了还替别人数钱呢!”

春谨然囧,所以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呢,腰缠万贯这个词还真是满满的万贯楼风格,也不知道那些爱护他的哥哥们一天念叨多少遍这个宏愿。

琉璃意识到了自己的事态,赶紧又把嘴巴闭紧,脸色涨得通红。

虽然在赚钱方面天赋异禀,但终究还是个少年,几句话,就露了真心,春谨然又岂会不不懂:“其实你挺喜欢他们的,是吗。”

形式上的问句,陈述的语气。

琉璃垂下眼睛,好半晌,才闷闷道:“他们对我很好……”

春谨然说:“丁若水也对你很好。”

“那不一样,”琉璃其实也不太明白这其中的玄机,只能去讲模糊的感觉,“师父对我的好,让我想去尊敬他,报答他。可在万贯楼里,我从来没想过这些,我就想跟他们待在一起,很自在,很舒服。其实我最初去万贯楼,只当它是桥,一座连通若水小筑和江湖的桥,江湖那么大,我不能贸然去闯,要先在桥上看一看,可是后来,我就不想往前走了……”

春谨然的心软下去一块。琉璃自幼没了父母,在心底深处,怕是想要个家的。若水小筑可以让他遮风避雨,却总是少了几分归属,每次他来这里,总觉得这对师徒不够亲近,现下想想,许是丁若水醉心医术,琉璃又敬畏师父,久而久之,也就这般相敬如宾地过下来了。可家不该是这样的,家应该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任性就任性,想打闹就打闹,关起门来随便你在地上打滚,不用顾忌老天下雨刮风,不用顾忌外面街坊四邻。

思及此,春谨然情不自禁地抬手捏了捏琉璃的脸蛋,没好气道:“既然喜欢那里,干嘛惹祈万贯,还让他那么难堪。”

“不是我惹他,是他蠢!”说到祈楼主,琉璃的冲冲怒气立刻卷土重来,“那买卖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铁定赔本,他还非要接!”

春谨然摊手:“可他就是傻子啊。”

琉璃囧住,竟无言以对。

春谨然笑笑,复又正色起来,认真道:“但是再傻,他也是楼主,就和万贯楼再破也要有规矩是一样的。任何门派,掌门最大,这就是规矩。”

琉璃有些迷茫,但确实是听进去了。

春谨然尽量让语气更柔和些:“即便是自己家,有些规矩也要守。你觉得你是对的,所以祈万贯就要听你的,那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有一天,万贯楼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才是对的,都让祈万贯听他们的,祈万贯该怎么办?”

“他觉得谁对,就听谁的呗。”

“若有人不服气呢,非说自己才是对的呢,万一他们也和你一样指着祈万贯的鼻子骂他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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