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73)

我到底要和你说什么,怎么和你说。

钦差大人到承州的第一天,大雨天晚上站在这里,本地知府,所有官兵,定然已把我定成了需密切观察的人物。

究竟意欲何为?

替启赭抓我回去,问我个欺君之罪?或是,找故人叙叙旧,而后放我一回,权当全无此事?

或者,只是来问我,你是何人,探查虚实?

我站着,听对面船上他道:“你回来了。”

再过了片刻,听见我自己道:“雨甚大,先进屋罢。”

进了楼内,我摸到桌边,摇亮火折子点燃油灯。在昏暗的黄光里回头时,他已在我白日吃烤肉的地方坐下,拿起一旁的酒坛晃了晃:“还有酒。能饮否?”

我记起,几年前,也是这么个夏天的某日,不过是白天,云毓到我府中,忘了是为什么事情,只记得到他要走时,突然下了大雨,云毓站在廊前道:“正巧就走不掉了。”我道:“这是老天让本王留客。只是没提前预备好席。”云毓笑道:“有酒便可。”

那时候怀王府的酒窖中全是陈年佳酿。不是此时只剩了半坛的承州竹叶青。

那时的云毓也不是此刻的云毓。

便如同当日我眼中的柳桐倚只是我画在半天空里的一个幻影,并非真正的柳桐倚。

当日的云毓,唯一能时常和本王说说闲话聊个天,趣味相投的云毓,也不过是个幻影,一幅画在纸上的假人像。

只不过,柳桐倚的幻象是我自己画的,云毓的这幅虚像是真正的云毓替我画的。

从头到尾,什么都是假的,而且虚像早已散了,就和云彩一样,散尽了,没痕迹。也就是我心里残留一个印子。

因为那个随雅,之于景承浚,没什么比得上。

本来也是,什么真人,比得上画里的好?

景承浚死了三年,这些再老生常谈也无意义。

随雅,随雅。

那日地牢中,我喊了最后一回,那次之后,这两个字,我再无人可叫。

我上前两步,拱手:“请问阁下是否官府的哪位大人?方才天黑没能看清,一时怠慢,失敬失敬。不知雨夜莅临,有何事吩咐?”

第39章

云毓把手中的酒坛缓缓放回了桌上。

我等了等,他没答话,我又道:“阁下,敢问所为何事,能否直言?”

云毓还是没说话,屋中的油灯不甚亮,他的神情有些模糊。

我笑一笑道:“阁下不说话,倒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陪同他来的人都在外面的廊下站着,脊背笔挺,面容精悍,一望即知是护卫。我等不到云毓答话,就向外道:“外面雨大,诸位都请先进屋中来罢。”

我转身去找水壶:“屋中没备热水,不好泡茶,还要怠慢诸位先等一等。”那几人依然站得笔挺的不动。我拎着水壶瞧瞧他们又瞧瞧云毓,再道,“各位,我们素昧平生,在下只是个老老实实的买卖人,你们……应该不是来找我寻仇的罢。”

云毓看我的目光似乎猛地颤了一下,也可能是因为风吹的油灯光在晃,难道有幸被我料中,他真的是带着这队侍卫抓我回去问罪的?

也罢,真抓回去了,大不了就是再住一回天牢,怀王的大坟墓已经竣工了,有现成的棺材躺。

我拎着壶走到水桶边弯腰舀水,云毓终于开了口,却是向廊下的侍卫道:“你们都先回去。”

我直起身转头看,那些侍卫应了声是后,撤出了廊下,少顷,有哗啦哗啦的水声响,竟然是云毓乘的那条船划走了。

是不是走得忒利落了,钦差大人还在这里坐着。

我拎着水壶再向云毓道:“阁下屏退左右,想来是有要事待说,不妨直言。”

云毓还只是坐着,不说话。

他比之当年,瘦了许多,赶来承州治水,一定舟车劳顿,因此面色苍白,满脸疲惫。兴许是心里揣着到这里来的某个目的的缘故,他眉眼之间,不见昔日飞扬的神气,反倒显得有些萧索。

看着他,我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

但他这样突然前来,绝对有所目的。云毓做事,看似随心所欲,实则面面俱到,一丝不漏。能让他不顾钦差之责,初到承州第一晚就候在这里,地方官员与随行护卫对此也不管不问,必然大有缘故。

让护卫离开,是欲擒故纵?

独自在这里,不说话,是否已算好棋路,等我入瓮?

算了,横竖任他怎样,我只按赵财当有的应对应付。

他不说话,我也不再继续问,舀满了水壶,走到铜炉边,把烤肉架子暂搁到一旁的小桌上,向云毓道:“不然阁下先那边上座上请,我这里换炭烧壶水,别崩起炭灰污了你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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